第134章春雷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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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春雷

第134章春雷

我既得了办端午宫宴及诗会的任务,接下来的日子便忙碌了不少。而许美人得了诗会的消息,往椒房殿问安的频次也增加了许多,不再有时间往我这儿跑了,章华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唯有春雨连绵不绝,春雷滚滚而至。烟雨蒙蒙,虽不似朔风急雨,但也打落了一地残红。残红随波而逝,或是化作春泥,我却无心哀悼,而是埋首在从少府借阅过来的账簿之中,足有半人之高。

这些账簿本是我欲用来参考往年宫宴旧例所用,阅过两卷,慢慢摸索出了一些门道,残存于脑海中的财务与经济基础知识似乎正从沉睡的状态慢慢复苏,趁此,我便又向少府索要了自河平年间以来的后宫账目。

少府生了不满,或是起了疑心,向我派去的宫人讪笑着,敷衍道:“后宫账目纷繁复杂,赵婕妤若有心询查往年旧例,只需知会老臣便好。老臣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宫人悻悻而归,无功而返,又被我派了回去,以“初出茅庐,谨慎起见”为理由,又以“陛下允准,不得阻挠”为借口,最后更以“赵婕妤出身闾阎,压根不懂账务之事,所谓查阅旧账,不过是装模作样,为了昭示勤奋,掩盖不足而已”为托词,总算要来了几十卷账簿。

而木简在我面前徐徐展开,一个个数字变成了长长的图卷,各地岁贡的变化,内宫采买的变动,物价的上涨,连接了宫墙的内外,化作了一声一声长长短短的叹息,一张一张愁云密布的脸庞,仿佛在重述着这些年的旱涝饥馑,时疫民乱。

“婕妤,婕妤,皇后传您前往椒房殿。”

一个闷雷与采苹略微有些慌张的声音一齐将我从账簿的数字里唤了出来。

“皇后为何忽然传我?现在不是许美人每日往椒房殿的时辰吗?”我诧异地问道,又望窗外瞥了一眼,看日色,现在正值隅中。

采苹急慌慌地答道:“奴婢也不知何事,只是前来传话的内侍神色慌张,怕是有什么要紧事。椒房殿的宫人嘴却极为严实,什么都不肯道出口。”

我思忖了稍许,叹了口气:“现下皇后正考许美人诗文,或许我先前在许美人面前说过的什么话,被皇后知道了,揪着错处了。要一齐训斥呢。”

采苹也长叹道:“皇后这些年,对婕妤是愈发苛待了。但凡婕妤说的什么话,传到皇后耳中,总能挑出错处,总能得一番训导。”

“皇后不过是口头上指责几句罢了,我伤不了分毫。”见采苹仍是一脸忧愁,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道,“河平四年之事,说到底也不是皇后的主意,皇后也是受了蛊惑罢了。”

椒房殿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在这般天色铁青的背景下,却失了肃穆与安宁。甬道上一行一行的侍女低头挨着檐下快步走着,甬道的尽头正是椒房殿后侧的偏殿。

往那里侧目望去,偏殿门口不断有提着木桶,端着漆盆的侍女,进进出出。大概是慌张的缘故,我望见的那一眼,一个侍女出门之时与一位低着头阅着医案的医工撞了满怀。她手上的水盆里泼溅了不少水出来,溅到了医工外袍之上,定睛细看,那水却是淡淡的红色,在白色的外袍之上也留下了粉红色的几个水印。

他们彼此却来不及相互分辨两句,甚至来不及擡起头看对方一眼,便各自疾步往前。

紧接着,一个神色紧张的女使来到了偏殿的外头,她急急地朝外头的人催促道:“药可煎好了?”这个女使并不面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得了命令的小侍女却摇了摇头:“回姐姐的话,奴婢方才刚去瞧过,大概还需片刻。”

“派去禀明陛下的人,回来了没有?”这个声音因焦急变得尖利,传入我的耳中。

“尚,尚且未归。”小侍女声音颤抖着回答道。

女使的脸上生了斥责之意,但只是跺了跺脚,转身又进了偏殿。

我一惊:“难道是皇后忽然病了?”心下又觉得疑惑,皇后寝殿位于椒房殿后殿,并不在这个偏殿之内。来不及细想,下了辇车,来不及撑伞,便赶紧朝着偏殿疾步走了过去。

殿内却比殿外更为凌乱,乌泱泱的侍女与内侍,乱成了一锅粥。门槛之内也是湿漉漉的一片,来来往往的宫人将殿外的雨意带入了殿内,同时也携入了乍暖还寒的森森凉意。

方才的女使高声指挥着一个圆脸的侍女去按着医工所开的新药方前去煎药,又派另一位长脸的侍女去取了方才已经煎好的药来,送到殿阁里头去。

四五医工聚集在一处,有人凝神读着医案,有人提笔拟着药方,有人低声斟酌着用药。其中一位衣服上溅着的淡红色的水痕还未淡去,一眼看去,像是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点子。

这样一想,偏殿的空气也变得有些凝滞,博山炉不断飘出的檀香似乎压不住这隐隐的血腥之气。

一时间,我的步子也重得迈不开了。

殿阁很深,几重帷帐之后,目之所及,已经成了一片黑色,看不出里面的场景,却有飘渺的哭声从最深处传来,侧耳一听,仿佛又消失不见了。

我茫然四顾,想找个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众人皆自顾不暇。

一个慌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将我未开口的问题问了出来:“现在如何了?”

这个话音未落,而周遭的声音都低了下来,很快人声消失殆尽,只余了书卷与案几相撞的声音,木托盘轻轻落地的声音,毛笔搁于墨砚的声音,下跪的衣衫摩挲声,顷刻又变作了鸦雀无声的样子。

问题的答案却姗姗来迟,首先入耳的却是异口同声的“见过陛下!”

“现在如何了?”陛下又问了一遍,语气十分焦灼。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却一掠而过,我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重又一重的帷帐卷了起来,又倏而落下,从那里现出皇后的身影。皇后依然如半月前的妆扮,但面容多了一层苍白。眉头紧锁,额上若隐若现的两三道干纹,仿佛也成了她肃穆妆容的一个部分。

她疾步走到了陛下的跟前,婷婷行了礼。陛下又不耐烦地问了那个问题:“许美人现在如何?”

“许美人病了?”我喃喃问道。

皇后瞥了我一眼,眼光中充满了厉色,我遇见这厉色,忙行了福。皇后不再正眼看我,她转向陛下的目光充满了哀戚,这哀戚让她垂下了眼眸,凄然道:“太医令方才说,并不好。”

陛下有些颓然,叹了口气,又问:“怎会如此?”

“陛下恕罪,是妾未看顾好许美人。”皇后跪了下去。

“怎能怪你?”陛下心神不宁地回道,一边往殿阁的深处走去,“朕去看看许美人。”

皇后也起了身,紧跟在陛下的身后。我一时无措,更是担心许美人不知是染了什么急疫,也跟着上前了两步,却被皇后一个冷眼钉在了原地:“赵婕妤留步。”

我心里担忧着皇后方才所言的“不好”,急着问道:“许美人为何忽然病了?”

“这倒是要问问赵婕妤了。”皇后声色俱厉地甩下了这句话,留我在原地发愣,而陛下早已快步走到了帷帐之内。

宫人卷起帷帐之时,我又听见了哭声。这次,因为没有了外面的杂音,哭声不再是虚无缥缈,若有若无的,而在陛下走近时候,这个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从呜咽变成了嚎啕。

帷帐一重一重地落下,最里头的寝殿门也重重合上了,把这个哭声隔绝成了闷声的哭泣,像是从人的怀抱里传出来的。而哭声中夹杂着些许人声,也是闷闷的,若有似无,好像轻云一般浮在空气之中,无力而苍白。

这些声音落在我的心上,却并不是无力的样子,而是刀子一般剜着,皇后的话浮于心间,让我在紧张之上,多了一重惶然,一重迷茫,与一重懊丧。殿中的人皆恢复成了方才的模样,只是声音小了许多,侍女进进出出地忙碌,医工低低地交谈,都被殿外倏忽而至的风吹乱了。

我朝医工走了过去,想要询问许美人的病情。端坐在案几正中的,是太医令,他的面孔曾经在骀荡殿的琉璃屏风之后出现过。这张面孔上却也是哀容,长长短短地叹着气,似乎叹气便是这位太医令的口头禅。

“太医令,许美人究竟怎么了?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可是凶险之疾?”我竭尽所能,在脑海里搜罗了一遍突发疾病的名称,却难以将那个一月多之前尚且如同小鹿一般矫捷的女子与任何一种疾病联系在一起。

太医令垂首在竹简间,闻言,猛然擡头,手中的笔一颤,在竹简上落下了指甲盖大的墨点。他仓皇起身,朝我躬身作揖:“回婕妤,恕臣无能。”

这句话一出,我的心灰了一大半,眼前茫茫然,好像又见到了太液池畔的纸鸢,倏忽断了线,变作了一个遥远的黑点,又消失不见。我的眼泪盈在了眼眶里:“许美人素日康健,为何忽然病成了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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