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重逢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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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重逢

第122章重逢

十日之后,京兆尹中不再有时疫之报,时疫既除,官道也解了封,宫外隔绝之人陆续回来了,采苹也回来了。

一月未见,又几乎是各自在不同处经历了生死,她一见到我便湿了眼眶,要跪下来行稽首大礼,我赶忙上前要将她扶起。这样的重逢场景,拥抱远远比磕头更合适。

她却执意不起:“奴婢听闻赵婕妤以身试药,才在一旬之内得出了可行的方子。是赵婕妤救了奴婢,救了得了疫病的众人。”说罢,便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我扶起了她,抱歉道:“你们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甚是想你们。所幸你们都平安归来,不然,是我将时疫传给了你们,心里一直不得安了。不过,江离呢?江离可好?我听李内侍说,因疫病送至宫外之人,皆已痊愈。江离应当也已无碍?”

采苹却突然支吾了起来:“江离,江离她,她已痊愈。”

我猜测道:“她是不是出现病症较晚,所以还需在宫外查看几日?”

采苹却偏过了头,避开了我的眼睛,佯作拭泪,片刻,才憋出一个“是”字。

可她眼角的泪却似乎拭不尽似的,从久别重逢的欣喜,变作了难以言喻的哀伤。一方帕子盛不下她的眼泪,或是遮不住她的悲伤,她惶惶然用袖子掩了面。我从隐隐不安,变成了大惊失色,追问道:“采苹,江离是不是出事了?江离——她可好?”

采苹的衣袖猛地一颤,身子也像失去了支撑的衣衫一样,软软地落了下去,重新跪在了地上,声音含泪:“婕妤,江离她,她也已经回宫,只是……只是回的是永巷狱中。最初得时疫之人,不是婕妤,也不是婕妤将疫病带给他人的——是,是江离……”她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是江离先得的时疫?可是纵然得了疫病,也并非她之罪,为何要至永巷狱中?”我仓皇又惊愕地问,“是谁关押的她?是陛下,是不是?”

说着,我转身准备去找陛下求情。采苹却拉住了我,从她的哭泣声中又说出了几个字:“皇后查后宫疫病相关之人,时疫自章华台起,与章华台有所往来之人,皆被送至宫外空室之内,隔绝查看。江离是第一个出现疫病之症的,她在婕妤查出时疫的前一晚,便已经出现热症,只是误以为是寻常风寒,居于室内不出,未求医工查看,无人怀疑是疫病。”

“可江离从未离过宫禁半步,绝非故意感染了疫疾,她亦是受害之人……”

“正是。”采苹颤颤答道,“皇后派人详查,才知,司马门有一位侍卫亦在同一日有了疫病之兆,他自颍川返乡回宫,那时候颍川尚未上报疫情,是他将时疫带入了宫禁之中。可,可按常理,哪怕是司马门的侍卫,也鲜少往来于后宫,如何将疫病传入后宫之中?”

我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听采苹继续哭着道来:“最后查得,那是,那是江离的乡人,江离平日与他交往甚密,他告假回颍川,也是因江离老父病重一事,前往传递家书和探看——谁知,那病,便是时疫,他染了时疫而不知,又感染了江离,章华台中的时疫也是由此而来。”

她最后又哭出一声:“江离被送往永巷,并非因时疫之罪,而是因为祸乱宫闱之罪,与侍卫私通之罪。”

“祸乱宫闱?私通之罪?”我的脑子一时有些凌乱,“这个罪,会怎么样?”

“轻者,入永巷狱中,永世不得出。重者,杖杀、赐死,也是有的。可是,可是,永巷这样见不得人的去处,哪怕只是关押其中,也教人受不得,不出几日,定是疯傻,或是自寻死路。江离,江离她,她才二十,家中尚有老父老母,若是听了这音讯,如何活得下去……”

“我——我去找皇后说理。”

采苹摇头,泪水纵横:“婕妤,没有用的,如今证据确凿,皇后素来秉公行事,哪怕是与皇后交好的马捷妤同皇后说情,也难以救得了江离,婕妤如何能救?江离的乡人也已下了诏狱,恐怕也正受着折磨。”

“诏狱?”两年前诏狱的情形犹在眼前,挥之不去。私通下狱者的惨叫,带路吏卒的朗笑,再度入耳。我倒吸了一口气,地狱的阴湿,秽物的腐臭,扑面而来。

一时晃神,我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无论如何,我必得救江离,必得救他们二人。”说罢,便向殿外走去,“备车!”

“婕妤……”采苹匆匆跟了上来。她脸上的泪水尚未拭干,神色却恢复了原先一半的沉静,“婕妤,后宫妃嫔,嫉妒者众,只怕你往椒房殿中,会被有心之人生事,安一个御下不严之罪,倘若如此,非但救不了江离,反而……反而白白挨责罚。”

我叹了口气,但没有停下脚步,庭中安车已经备好:“江离与她的乡人交好,我并非无知,甚至乐见其成。倘若治我御下不严之罪,可换得江离与其乡人的性命,我也是愿意的。说到底,我若受罚,不过是禁足,减俸,降位,或是罚跪,至多笞刑而已,于我,是身外之物,或,皮肉之伤而已。可江离入那永巷——是一条命。更何况——”

采苹依旧含泪地望向我,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更何况,爱恨嗔痴,是人之本性,是人之本欲,何以言罪?”

椒房殿门口正是春意盎然。

组成这春意的,是一个个翩然而至的女子。

马婕妤穿着一身茜色满绣着花枝与雀鸟的深衣,正在下她的辇车,额顶的花枝步摇随着这个动作微微颤动,好像是杏花感受到了东风。

她擡头看见了我,嘴角露出了笑意,我迎着阳光看去,分不出这笑究竟是嗤笑,还是客气的微笑:“赵婕妤?真是稀客。听闻赵婕妤得了时疫,如今看来已经大好了?”

“赵婕妤这一病,倒像是转了性子似的,此前从不见向皇后问安,病愈之后,倒是出现在椒房殿门口了。”一阵花枝乱颤的笑声远远传了过来,“看来,人人都该得一场这样的病才好。失礼之人,就变得有礼了,倨傲之人,就变得谦逊了,还要那周礼之书做什么?”

卫婕妤身着青白的衣裙在这笑声之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的衣衫轻盈,恍惚让我想起“碧琼轻绡”几个字来。这个布料的名字与她此刻脸上的笑倒是相得益彰,都无愧于一个“轻”字。

我还未开口驳斥,只听见身后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卫婕妤的笑声:“疫病凶险,一月不绝,病者几千,丧者无数,深为陛下与朝臣所忧惧。卫婕妤未得时疫,不知其中险巇。可也绝不该以此来打趣。”

卫婕妤听了这话,笑容僵在了脸上,悻悻地朝说话之人行了福。

郑昭仪受了这礼,但还未从她的辇车上下来。她穿着银红的深衣,外边又罩了一层素色纱衣,曲裾铺在辇车之上,使得整个辇车盛得很满。

她这般坐着时,显得衣衫里也盛得很满,这般满溢的感觉从辇车、衣衫,一直延伸到了脸上,整张脸是银盘的模样,阳光为这银盘又镶了一层金边,使得这银盘足足大了一圈,更显得饱满和丰盈。

她既道出了我想说的话,我便换了个说法,朝卫氏讥道:“古人云:书中有千钟之粟,有黄金之屋。若是未曾读书,只觉书之无用,唯有读了,方觉书中奥义无穷,道之不尽,卫婕妤恐怕读书得不够深入,才作此言,觉得周礼无用了。”

马捷妤嗤笑了一声,在一旁补充了两句:“卫婕妤若是觉得这病好,不如自己也去得一场。到时候,说不定,学浅之人,也变得渊博了。”

卫婕妤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突然会处于孤立无援之境,双手绞着手帕,并不言语。她的眼睛望向驰道的一端,或许在等着班婕妤的到来,或许能以其才学为她补足,就像每次诗会之上为她的诗润色修饰一般。

郑昭仪已被宫人扶下了辇车,落地的时候,扬起了阳光下亮晶晶的轻尘。这轻尘随着她沉重的脚步前往椒房殿中,马氏跟随其后,卫婕妤没有等到班婕妤的到来,也只好怏怏跟了上去。我也进了殿。

春色入殿,一时莺歌燕语:“见过皇后殿下!皇后万安!”

皇后已经端然坐在上首,好像唯有她尚未感受到春意。她的神色是肃然的,微微蹙着眉,目光中还含着冬日的轻寒,扫过众人的脸。

“赵婕妤倒是甚少得见。”她淡淡地朝我说道,“如今久病方愈,可已经全然无碍了?”

“谢皇后殿下挂心。太医令妙手回春,如今已经无碍。”我看向她,又叩了一个头,道,“当日疫病初诊,皇后亲往探望,又作宽慰之语,感激不尽。”

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但很快回道:“无恙便好。都起身坐吧。”

“皇后为宫内时疫之事,劳心劳力,这一月清瘦了不少。”众人入座之后,马捷妤看着皇后的面庞,心疼地说。

“宫内时疫尽除,皇后当居首功。若无皇后决断,时疫定将蔓延不绝。章华台便有四五之数,祸及六宫。若非迅速隔绝,后果当是不堪设想。”卫婕妤做结道,说到后半句话时,她的声音颤了颤,似乎眼前出现了她所谓的不堪设想的情形,而深为忧虑,几乎落泪。

皇后悠悠说道:“孤怎能居于首功?功过是非,皆需陛下评断才是。”

“赵婕妤身染时疫,亲试医药,使得太医署十日之内便拟得良方,也是功不可没。”郑昭仪也开了口,她如今说话少有讥诮之声,倒是让我一时有些不习惯。

只是,讥诮之声虽然没有从郑昭仪口中出来,但依然存在:“虽是亲试医药,不过也是无奈之举,身染时疫,求生不能,求一线生机,岂不得什么药都吃?若是妾身处赵婕妤之境地,自然也是要试药的,不得一试,怎知效果?”

“看来卫婕妤当真是遗憾自己未得时疫了?”马捷妤冷笑道,“只是,不知卫婕妤得了时疫,陛下是否会日日挂心,费心探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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