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合卺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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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合卺

第121章合卺

我听到了他喊内侍更衣的声音,听见了寝殿的门合上的声音,听到了殿外值守的侍女们跪安的声音,听见了门外马蹄渐行渐远的声音。我神思恍惚,心里空落落的,最深的地方,仿佛有针在扎着,很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渐渐风干,我起身披上了衣衫,朝寝殿外跑了出去。

侍女们夜里已轮了班,因为时疫之故,原先许多宫人尚且在宫外隔离查看。只有南风与信君两个侍女守在寝殿外头,正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信君似乎已经睡熟了,轻声打着鼾。她年纪尚小,只有十八岁,正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年纪,守夜对她而言,确实辛苦了些。

南风见到我出了寝殿,赶紧问道:“婕妤,已经夜深了,如何还要出门?”她又焦急地瞪了信君一眼,似乎想用这严厉的目光把她叫醒,显然徒劳无用。

“你们都先歇着吧,不用管我,我去外边走走。”

“婕妤,外头太凉了,您大病初愈才四五日,若是受了风寒,陛下怪罪下来——”

“只是出去走走,透透气,又没有犯大汉的律法,他凭什么怪罪?”

见我执意出门,她只好松了口气:“那让奴婢再去给婕妤取一件厚些的衣裳来。”她急匆匆地离开了,临走前,不忘推了那个熟睡的小姑娘一把,信君却似乎在梦游一般,只是换成了一个斜倚的姿势,继续她的美梦,鼾声也愈响了一些。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来遥远记忆里的一首词,家童鼻息已雷鸣【1】。她当然没有雷鸣般的鼻息,更像是悠长的叹息,正好这句子的后面跟着的是一声长叹: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何时能忘却呢?

若能忘却,该多好。

我没等南风回来,便兀自出了门。月光皎皎,树影婆娑,我却看不见他在何处。我下了台阶,往未央宫方向的驰道上跑过去,驰道笔直地伸向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却也毫无他的踪迹。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他将去何处,便又从这条路上折返了回来,跑到了另一条路上。这条路通向建章宫的太液池,路上静静地洒着月光,一路疏影横斜,如藻荇交横。晚风从远处带来了早开春花的香味。

我往前跑了大约有一里路,终于在下坡的地方见到了他的乘舆,正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速度不快,好像也在一个梦里。侍从提着灯,远远看过去像是暗夜里的萤火虫。

“陛下!”我喊了一声,但这声音很快被晚风吞没了。

我又往前跑了几步:“陛下——陛下——”我气喘吁吁的声音,还是无人听见。

“陛下——刘骜!”我立定了,用尽全力冲着前面大喊了一声,声音划破了暗夜的天幕。

前面的乘舆终于停了下来,他从乘舆上转过身来,见到我的刹那,愣了:“姝儿?”

乍暖还寒的时节,我一路跑来,微微出汗,甫一停下,被凉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还在立在原地喘着气,他已急急地下车,朝我跑了过来:“姝儿,你宫里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都过了人定之时了,还由着你出来。”

我挤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朝他说道:“我要出门,她*们如何能阻止?”

他已经来到了我面前,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方才的隐忍不发的怒火和哀伤,仿佛这怒火和哀伤也被这晚风吹散了,被这寒夜消融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不解:“夜深露重,你的病才刚好没多久,怎能出门吹这凉风?万一又添了一层风寒,该如何是好?”

他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到了我身上。他的外衣还是有着淡淡的檀香。

“衣衫单薄,也没有人跟着。”他把我搂在了怀里。

“我追了你许久,跑了一路,并不冷。”我擡起脸看着他。他迎着月光而立,月色清冷,却在他的脸上洒下了一层哀色。

他把我搂得更紧。不知为何,我的鼻子又突然酸楚了起来,泪水盈盈地汪在眼眸里。

这伤感通过我身体的轻颤,传到了他的胸口,他问道:“姝儿,怎么了?”问完这一句,他又兀自叹了口气:“你何苦跟出来呢?”

我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因为,我在乎——我来告诉你,我在乎——”泪水随着这几个破碎的字说出了口,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

他一愣:“你说什么?”他的手却无措地抚摸着我的头,像是想要安慰我,想要止住我的哭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方才问我的,你问我在不在乎,我来回答你,我说,我在乎。我怎会,不在乎?”泪水哽咽在了我的喉咙里,我无法再说出话来。

他不自觉地将我搂得更紧,我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似乎开了开口,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接着,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地上明明还洒满了月的辉光,可是,却落雨了。

“陛下既还有要紧的朝政,我先告退了。”过了不知多久,我才从他怀里低低地说。

他搂着我,没有松手:“你看,夜色甚美,若是不冷,不如去太液池赏了月再回去歇息吧。你这样回去,朕也不安心。今日不知为何,总不由得想起数年前的闻道乡,那儿的月色,也是如是。”

我朦胧地点了点头:“那陛下不去处理要紧的朝政了?”

他笑了笑,抚着我的脸,柔声说:“再要紧也没有你要紧,朝政之事,明日再说。”

他抱我上了他的乘舆。我们坐着这个乘舆,从一个梦里,晃晃悠悠来到了另一个梦。

太液池盛了一池月色,一池星辉。

月光清冷,但漫天繁星为这静谧的夜增添了几份热闹。我们并肩坐在太液池边的水榭中,内侍为我们端来了热酒。端起玲珑的玉耳杯,葡萄酒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的心神在星辉月色下渐渐宁静,情不自禁地对他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笑着点评道:“正是初春,哪还会有雪?若是为了作诗,也该合情合理才对。”

这句诗确乎是不合时宜的。“那该是……”我端着酒杯,陷入了思索。

“唔?”他期待着我学诗漫有的惊人之句。

我看着凌凌的水光,水光连着墨色的天空,水天相接之处,以及水的中央,有几道隐隐的墨痕,那是青山也化作了水墨的笔触。池水却不是安静的,或许是静夜中多了些许人声的缘故,不时有些飞鸟与白鹤从梦中惊起,在水上掠过,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暗夜的水池是天然的墨砚,天空星光闪烁,是平铺的洒金宣,清风徐来,那是大自然的巨笔不断搅动着墨池,要写下它的浩瀚诗篇。

可我沉吟了半晌,愣是没有想出一个好的诗句。盘旋在我脑海里的,只有后世两句著名的诗联: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2】。这自然不是我的谶言,可我的诗魂好像也早已埋葬在了那个夏日的月色中。

这两句诗太过凄清,我说不出口,只好委屈道:“陛下,我许久不做诗,如今已经做不出诗来了。”

“那——”他宽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听朕作一首,可好?”

我点点头。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轻柔地响起,像极了两年前的渭水之上,夜色沉沉,他也是这样为我念了他兴之所起而写下的诗。

白日别苍穹,素月垂碧空。【3】

河汉应昭昭,长夜作昼永。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称妙:“长夜作昼永,这句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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