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美男和烟
第6章美男和烟
我一直都在孤军奋战，现在却总感觉自己可能会输，因此我变得郁郁寡欢。让我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低头认错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不要说让我加入其中。所以我只能一边喝着劣质的酒，一边独自战斗。属于我的战斗是什么？是一场与陈旧事物的斗争，与人们见怪不怪的矫情之间的斗争，一场与阿谀奉承之间的斗争，同时也是一场与小人和吝啬的人之间的斗争。
我敢对耶和华发誓，我为这场战斗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现在沉迷喝酒，感觉自己随时会输。
有些人始终守着老一套不撒手，这种人真的很可恶。他们遇事只知道搬出一堆腐朽的理论，批判那些正在努力萌发的新芽，事后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即使你正在经历风雨，他们也不会有丝毫动摇。他们非常吝惜钱财和生命，为了凸显自己的才能，不惜讨好妻小，拉拢别人一起欺负独自奋战的人。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前些天在外面喝酒时，突然有三位上了年纪的学者坐在了我身边。我根本没见过他们，更不要说什么认识了，可他们却突然把我围起来，满嘴酒气地开始抨击我的小说。我不喜欢别人借着酒劲胡说八道。当时，我听着他们的谴责，脸上带着微笑。我回到家，吃着晚饭，越想越生气，最后我干脆扔掉碗筷，向老婆哭诉起来。
“这群人太过分了，居然拿着我拼命写的东西找乐子。他们比我年长十岁，甚至二十岁，却只知道谴责我。这是要把我毁掉啊。真卑鄙，真狡猾，我简直受够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即使他们是我的前辈，也不能一味地放纵他们。真的太过分了。”
我越哭越觉得委屈，结果吓到了老婆：“你赶紧去歇会儿吧。”
她把我扶到床上。我躺在床上仍然哭泣，心中懊恼不已。
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生来就是男人尤其可悲。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做好战斗准备，而且不管怎样，都得赢。
痛哭了几天以后，家里来了一名某杂志社的年轻记者，他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上野有很多流浪汉，您有兴趣去见见吗？”
“流浪汉？”
“对，我想拍几张合照。”
“我和流浪汉的合照吗？”
“对。”
对方的态度十分平静，语气十分肯定。
为什么找我？难道人们提到太宰就会想起流浪汉，提到流浪汉就会想起太宰？
“好，我去。”
当时我刚闹腾完，心里的气还不顺，只想跟对方对着干。
我起身穿好西服，催促那名年轻的记者赶快动身。
那天早上很冷，我心情沉重地走在路上，不时用手帕擤鼻涕。
年轻人带着我从三鹰站坐省线来到东京站，然后换乘市电到了他们总部。我来到会客室，他们拿出一瓶威士忌招待我。
对方应该知道太宰的性格，如果不灌他喝酒，他就没法与那些流浪汉好好对话。虽然我酒品算不上好，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喝威士忌。我以前喝过很多奇怪的酒，这瓶酒显得尤其奇怪。瓶身的标签看起来挺洋气，就是里面的酒有些浑浊，简直可以称得上一瓶威士忌浊米酒。
不过，我依然坚持大口喝下去。会客室聚集了很多记者，当时我还邀请他们一起喝，可这些人全都微笑着拒绝。我曾听人提起过，这些记者的酒量个顶个的好，可现在他们却一口都不肯喝。看来这些人也不喜欢威士忌浊米酒。
我喝得酩酊大醉。
“你们在搞什么？居然拿这种自己都不喝的酒招待客人，不觉得很过分吗？”
那些记者听我笑着说完这些话，明白太宰已经喝醉，得趁现在赶紧带他去见流浪汉。于是他们几个把我扶上车，到了上野站，他们带我来到地道里。这儿被人们称为流浪汉的巢穴。
虽然那些记者精心策划这一出，可最后还是算不上成功。进了地道，我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等到了地道出口附近的串烧店，我看见四个少年在那抽烟。这让我心中有些不快，于是我走到他们身边，对他们说：
“别抽烟了，越抽越饿。如果你们想吃串烧，我给你们买。”
眼前的几个少年也就十来岁，听我说完，立刻把烟卷扔掉了。我看着这几个孩子，心里产生了怜悯之情，转头冲着老板娘说：“给他们一人来一份。”
这样做算不算行善？真是个让人纠结的问题。我突然想到瓦莱里的一句话，让我感到十分不堪。如果我当时的行为在那些俗人眼中还算善行，即便瓦莱里蔑视我，我也愿意独自承受。
瓦莱里说，行善的时候，心中需要存有歉意。因为对人行善是世间最伤人的举动。
我突然感觉身上很冷，于是弓身大步走出地道。
四五个记者追着我跑出来。
“是不是跟地狱一样？”
另一个接着说：“毕竟跟之前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
有人问：“是不是吓了一跳？有没有什么感想？”
我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是地狱？我一点儿也没被吓到。”
我走向上野公园，也就此打开话题。
“事实上，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感觉自己很痛苦。我两只眼睛目视前方，脚步匆匆穿过地道。我终于明白你们为啥让我走这条路，肯定因为我是个美男子。”
所有人都笑出声。
“我可没跟你们开玩笑。你们或许还没察觉到吧。虽然我走得很匆忙，但我还是看见了躺在角落里的流浪汉，他们都是长相俊俏的美男子。这就意味着，美男子最后都有可能沦落到去地道里生活。尤其是你这种皮肤细嫩的美男子，千万要多加小心，不然会很危险哦。当然，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这些话惹得众人再次大笑。
整天以为自己说什么都是对的，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等到觉醒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地道之中。我只是从地道中匆匆走过，就已经有了那种战栗的感觉。
“除了美男子的事，您还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他话音刚落，我就说：“烟。虽然那些美男子没酗酒，但都抽烟。烟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既然有买烟的钱，那应该也有买席子、鞋子的钱。可他们却光脚躺在地上叼着烟卷，说明现在的人，即使吃不饱穿不暖，也无法做到不抽烟。也不是一味地说别人，我自己对这点可是深有感触。而且这点发现，让我的地道之旅更加贴近现实。”
我来到上野公园前面的广场上，看到刚才那四个少年在正午的阳光下闹作一团。我晃悠着身子向他们走过去。
“一切都随您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