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洛克菲勒》（7）

散财：把财富带进坟墓是可耻的

拥有财富就拥有幸福吗？赠与的快乐、对同胞的责任，这些话题很容易便可以发挥为长篇大论，堆砌着世代沿用的陈词滥调。

我并没有奢望为这个话题增加什么新的亮点，这一点连许多天才作家都无法做到。但是我承认，比起谈论商业和贸易，我对这个话题的兴趣要浓厚得多。对于企业而言，慈善活动确实可以带来商业效应，但其背后，源于内心的赠与的精神，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当今时代，我们已经可以要求国家中的精英为社会公益事业贡献更多的时间、智慧和金钱。我不会冒昧地定义这些慈善工作应该包含什么内容。每个人做慈善都是为自己而做，也应该自己选择怎么做。我认为慈善活动没有优劣之分，也没有内容和形式的限制。

认为拥有了财富便拥有了幸福是一种错误的看法。富有的人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从金钱中得到的快乐源于他们有能力为他人带来快乐。

富人的局限

有些人花钱的方式让我觉得索然无味，他们的财富只用来换取物质上的享受。这种能够购买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满足感很快便会消失，因为人生真正的价值是钱买不来的。这些在报纸上风光无限的富人，不会因生活的奢华而拥有超于常人的能力。纵使有福享受山珍海味，他们也买不来好胃口；纵使衣着光鲜、珠光宝气，也有可能会遭受公众的嘲弄；纵使拥有优越的生活环境，他们的痛苦也不会因为富有而比其他人少。在与各种各样的富人接触的过程中，我得出一个结论，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使他们的财富实现真正的价值，那就是投身公益，造福社会。

商人通常会认为他已经为社会贡献了一部分力量。他建立的产业为一些人或者许多人提供了稳定的工作；他为员工创造优越的工作环境，新的机遇，以及强大的工作动力。只有将员工的福利铭记于心，并为之付诸行动，才能得到人们的尊敬。认为只要按时发放薪水便是好企业，是一种狭隘和局限的想法。

慈善与经商一样重要

慈善意味着造福人类，散播文明的种子，传递健康、正义与幸福的福音，它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公益活动。在我认为，慈善指的是时间、精力、财富的投入，为员工提供丰厚的报酬，拓展和发展现有的资源，为员工创造健康的工作环境以及职业提升的机会。这种持久性的利益是单纯的发薪水无法比拟的。

我经常想，如果这种论断成立的话，慈善事业的领域将多么辽阔！有人会认为日常的工作是一回事，慈善事业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赞同这种观点。一个在星期天才有空发发善心的人很难为慈善事业做出什么贡献。

往往这些繁忙的人物才能提供最有力的帮助。我认识一些人，他们热心于慈善事业，不是视其为暂时的任务，而是当成长期的责任。他们接手风雨飘摇的企业，带领这些企业走向成功。他们面临着巨大的风险以及外界的怀疑，但仍不舍不弃，而这并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是源于最更崇高的造福社会的精神动力。

无私的奉献是成功之路

对于初涉社会的年轻人，我有以下的建议。如果你拥有远大的目标，渴望建立一番事业的话，无论你是受雇于某家公司还是自主创业，都不要妄想通过坑蒙拐骗的手段获得成功。在选择自己的职业或雇主时，先想一想：我最适合的位置在哪里？在哪里可以为世界做出最大的贡献？在哪里可以为社会创造最大的利益？抱着这样的精神选择自己的职业，那么你在成功的道路上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据调查，在我们的国家里，在其他国家亦然，拥有最多的财富的人，往往是那些胸怀祖国的未来，尽最大的努力开发国家的资源，建立伟大而意义深远的经济事业的人。为社会做出最大贡献的人将登上成功之巅。为公众所需要的商业企业将兴旺发达，而公众不需要的商业企业必定失败。

另一方面，生意人最忌讳的便是重复投资，将时间、精力和资金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竞争上。如果已经有这样一家工厂，足以满足公众的消费需求，并且价格低廉，这时候再在当地建一家同样的工厂，便是一种资源的浪费，这种行为阻碍了国家的发展，夺走了劳动者的生计，并造成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或许，美国人民的进步和幸福生活的最大障碍便是如此多的重复投资，人们将时间和资本花费在建设相互竞争的企业上，而不是开发新的领域，投资社会所需要的行业。寻找、经营，或是创造新的行业需要我们的创新理念，这种方式远胜于固步自封，不要一味效仿前人的成功之路；而我们的国家正在迅速地发展着，机遇无处不在。如果仅仅自私地想从社会中获利，而完全不顾及人类的进步和幸福，也是注定要失败的。遗憾的是，他们的失败将祸及一批无辜的人，使他们丧失生计来源。

服务社会要慷慨

穷人或许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他们生活窘迫，却在危难时刻相互承受重担。住出租屋的母亲生病了，住在隔壁的房客帮她照看小孩。父亲失业了，邻居将自己紧巴巴的食物分给他的小孩。我们经常听到穷人的孤儿被朋友收留并抚养成人，而这种义举对他们穷困的生活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生活资源如此匮乏的人尚且如此，富有的人更应该慷慨解囊，出钱出力。犹太人自古便有将十分之一的财产捐献出来的戒律，但这种赠与的尺度只是一个模糊的标准。捐献十分之一的财产对有些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对有些人来说却轻而易举。最重要的是赠与的精神，而那些贫穷的人往往会不自觉地向他人伸出援手。恐怕我又在重复一些陈词滥调了。

我在孩提时候所受的教育十分刻板，但我非常尊崇当时我们必须遵守的一个规定，那就是定期捐赠自己挣得的钱。这种做法让小孩子从小便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责任，但我必须承认，现在想培养小孩子的这种意识越来越难了；因为许多当时的奢侈品在今天已经变得稀松平常。捐赠的乐趣与满足远远超过赚钱的过程，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希望可以通过捐赠，让我的财富发挥最大的价值，造福我们的社会以及子孙后代。

捐钱和捐力是不同的。在穷人遭遇不幸的时候，捐赠者除了捐钱之外，还可以通过了解他们的状况，帮助他们改善和解决内在的问题，从而使他的援助更有价值。不用受生活所迫，捐赠者更有条件以更科学的视角帮助他们分析和解决问题。通过出“力”，他所捐赠的钱将发挥出更大的效用。

医院在许多崇高而无私的管理者的经营下，为公众带来健康的福音；医学研究者的工作同样至关重要，他们揭示病痛的根源，研究出疗法，使无数人摆脱病痛的折磨。

老弱病残总是可以激发人们的善心，但是揭示病源寻找疗法的医学工作者却往往难以得到资金上的赞助。第一类人很容易使人动情，而第二类人却需要煞费苦心才能打动别人，换来资金援助。但我感觉到我们在科学研究资助方面正在逐渐进步。人们在这方面的意识越来越强，在世界各地，这些伟大的研究者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帮助。他们为科学研究挥洒着青春与热血。例如，有些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投身黄热病的研究，他们所做出的贡献将造福子孙万代；而正是这种牺牲精神，使我们的医疗和外科事业蓬勃发展。

捐资进行科学研究

这种牺牲可以延伸至什么高度？每年，众多的科学工作者奋不顾身地投身研究，揭示科学的真相，为人类的认知史增添新的记录。有时我会想，那些肆无忌惮地谴责他们的活动的人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言行。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说风凉话是一回事，投身艰苦的工作获得权威的地位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我自己而言，我从来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我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对那些在科学研究上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的人指指点点。

很多人谴责科学家们用动物做实验。这些动物捍卫者的言辞极其煽情，足以使人们完全忽略这一争议的另一面。纽约洛克菲勒医学院的院长西蒙·费勒克纳尔博士（simonflexner）不得不面对辛辣的批评以及扭曲事实的新闻报道。最近，在费勒克纳尔博士的带领下，医学院成功地研制出脑脊髓膜炎的疗法。为了发现这一疗法，确实牺牲了大约15只动物的生命，其中大部分是猴子，但是每一只牺牲的动物将拯救无数人类的生命。大爱如费勒克纳尔博士以及他的同事的人是不会让无辜的动物白白牺牲的，并会尽力减轻它们的痛苦。

我曾听说他们拯救一位儿童的故事，是同事写信时告诉我的，在这里我将引述他的原文。亚力克西斯·卡雷尔博士（alexiscarrel）是费勒克纳尔博士的同事，锲而不舍的精神和丰富的临床经验造就了他精湛的医术。

一次出色的外科手术

医学院的同事亚力克西斯·卡雷尔博士一直在进行一些有趣的实验外科项目，并且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动物器官和血管的移植。最近，他将这种技术运用到人体身上，成功地拯救了一位婴儿的性命，这次手术震惊了整个纽约医学界。纽约一位年轻的外科医生去年3月早产了一位婴儿，婴儿患有先天性疾病，血液会渗出血管，流入身体的组织。一般情况下，这位婴儿将死于内出血。婴儿出生五天后，已经开始失去生命迹象。婴儿的父亲和父亲的兄弟——这个领域最杰出的专家之一，以及其他一两位医生共同进行会诊，但都毫无头绪。

恰好这位父亲对卡雷尔博士的研究工作印象深刻，并且曾与他共事过。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通过直接输血的方法挽救他小孩的生命。然而这种手术只在成人身上进行过，婴儿的血管太纤细，几乎不可能进行这种手术。在这种手术中，两个人的血管必须连接在一起，血管的内膜必须完全黏合。如果血液与血管的肌层接触，就会凝结成块，阻塞输血的通道。

幸运的是，卡雷尔博士曾在一些年幼的动物身体上做过类似的实验。这位父亲相信，如果有人可以成功地进行这个手术，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卡雷尔博士。

当时已是午夜时分。这位父亲向卡雷尔博士解释，孩子已经是保不住了，请他做最后的努力。卡雷尔博士即刻答应动手术，虽然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父亲充当提供血液的人。两个人都不能用麻醉药。这么小的孩子血管太小，只有一条血管可以用。血管在腿后，并且很深。在场的一位外科医生找到了血管。后来，他说孩子当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无论从哪点看，都已经夭折至少十分钟了。看到这种情景，他提出是否还有必要动手术。然而父亲坚持必须继续进行，于是外科医生将父亲手腕上的桡动脉与婴儿的血管建立连接。

后来，这个外科医生将这部分手术称为“铁匠活”。他说婴儿的血管只有火柴般大小，而又脆弱得像湿了的香烟纸。然而，卡雷尔博士完成了这项伟大的工程。在场的医生无不赞叹这是外科史上的奇迹。来自父亲动脉的血液流淌入婴儿的身体，大约有一品脱（约568毫升）。第一丝生命迹象出现了，婴儿的耳朵上出现了一抹粉红，接着，原来蓝色的嘴唇也开始出现血色，突然，婴儿像是受了芥末刺激一样，身体开始发红，并且开始大声啼哭。大约八分钟后，手术完成了。这个时候婴儿已经哭着要东西吃了。吃饱之后，婴儿进入正常的睡眠，并且慢慢康复。

后来，这位父亲参加了奥尔巴尼的立法委员会会议，反对上次会议中悬而未决的限制动物实验的法案。他讲述了这个故事，并说，在看到卡雷尔博士的实验时，他并没有想到这些实验这么快便可以拯救人类的生命；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将拯救他的小孩的生命。

最重要的助人方式

如果每个人都能够学会自助，我们便根除了许多罪恶的源头。助人自助是最重要的助人方式，重谈这个话题并非毫无意义，因为虽然这是经常谈论的道理，很多人却熟视无睹。

真正使人受益的事情是我们自己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平白无故获得的财富通常不是福而是祸。这是我们反对投机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从事投机活动往往输多于赢，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而是因为在投机中获利的人，从他们的成功中获得的伤害通常更多。在金钱或者其他物质的赠与方面，道理也一样。获得越多，或许遭遇的挫折也将越多。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接受赠与的人才能真正受益。我们只有帮助他们自助，才能使他们获得永久的庇护。

研究病原的专家告诉我们，各种迹象显示，人体自身拥有战胜病魔的抗体，只有这些抗体低于正常水平的时候，病毒才有机会肆虐。所以，抵御病魔的方法便是提高身体的免疫力；而当病毒肆虐时，与之抗衡的方法就是增强体内的抗体。同样的，人的失败往往源于自身的不足，即身体、精神、性格、意志力，或性情方面的缺陷。因此，避免再次失败的唯一方法便是完善自身，寻找失败的原因并加以克服。只有自身的努力才能让我们真正受益。

每个人都希望幸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在利益的驱使下，有些人几乎完全丧失了人性，如果这些人成功了，我们的整个文明将被拖入无底的泥沼中。我一直相信，人格的差异直接影响经济地位的差异。只有更广泛地传播美好的品质，帮助他人建立完善的人格，才能更广泛地扩散财富。正常的情况下，一个拥有健康的身体、敏锐的思想、良好的性情的人必定能成功。然而这些特质只有通过自身的努力才能获得，而别人能为他做的，正如我所说，只能是助他自助。

我们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用于帮助人类进步的资金是有限的。所以，所有支出必须用在刀刃上，争取发挥最大的价值！

我曾坦诚地表示过，在生意场上，本着资源优化的原则，我赞同企业以恰当和公平的方式合并与合作；资源的浪费意味着实力的削弱。我真诚地希望并完全地相信这一生意场上的原则同样适用于慈善事业。合并与合作并不仅仅是企业发展的趋势，同时对致力于为更多人创造福利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有效的方式。

做慈善的一些基本原则

尽管冒着让这一章变得十分无趣的风险，尽管已经有人告诫过我连最拙劣的作家都会避免这种写法，我仍然决定在这里记录下一些基本原则，它们是我所有人生及事业计划的根基。这些年里，我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在这些大原则的指导下进行的，而如果没有这些清晰而连贯的目标，我的慈善工作也不会取得任何建设性的发展。

其中，我认为制订有条理性的计划是至关重要的。

大约1890年的时候，我所从事的慈善活动仍是毫无条理性的。在不断扩大的慈善事业的领域里，我一路跌跌撞撞，没有确定的指导原则，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我逐渐意识到需要建立一个处理这些事务的部门，就像我们生意上的业务部门一样。下面，我将讲述我们当时制定的一些基本原则，这些原则我们至今仍继续遵从，并且希望可以发扬光大。

在书中大肆谈论这样一个私人问题并不是什么得体的事情——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说这些话我并不会觉得无地自容，因为大部分工作和想法都是由我的家人和同事完成的，他们中的许多人为之奋斗终生。

每个正常的人都有一套生活哲学，不管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的思想深处总是隐藏着一些指导原则，指引着他的生活。当然，最终极的目标应该是为人类进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无论这种力量多么绵薄，不管是通过金钱还是服务的形式。

人的理想应该是利用自身的资源，推进文明的发展，不管是通过投资还是通过善行。然而问题在于，文明是什么？文明发展的定律是什么？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研究的课题。如果你走进我们的办公室，问我们的慈善委员会或者投资委员会文明是什么，他们一定会说，通过研究，他们发现文明是由以下几个要素构成的：

第一，生活条件的进步，也就是说，食物、穿衣、住房、卫生、健康方面的改善，商业、制造业的发展，以及公共财富的增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