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洛克菲勒》（6）
商海沉浮的一些经历和原则
盖茨是一个优秀的经理人
做铁矿石这一行违背了我自身的意愿，因为它增加了我的烦恼和责任。涉足这一行其实是因为当时在西北的投资频频失败。当时，我投资了许多不同的行业：煤矿、钢铁厂、造纸厂、铁钉厂、铁路、木材厂、金属熔炼厂，以及其他我已经不记得的行业。我拥有这些公司一小部分股份，但从未参与企业的管理。并非每一家公司都能赢利。事实上，在1893年经济大萧条之前，有几年的时间，通货膨胀已经开始露出苗头。当大萧条来临时，许多原本认为自己还算富有的人悲哀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大部分这些行业的公司我都未亲眼见过，只是根据别人的调查判断它们的价值。其实，我从未单纯依靠自己的了解来判断这些公司的价值。我认识其他人，在调查这些公司方面比我胜出许多。
当时，我已经有退休的想法了，但大萧条推迟了我期盼已久的悠长假期。幸运的是，我认识了弗里德里克·盖茨先生（frederickt.gates），当时，他正参与美国浸信会教育协会（americanbaptisteducationsociety）的一些工作，而他的工作性质使他频繁地周游全国各地。
我想到了或许盖茨先生可以帮我获取一些关于这些企业的第一手资料，他是个博学睿智的人，虽然并没有工厂和作坊方面的技术知识。于是，有一次，他准备去南部的时候，我问他是否可以帮我调查一下我投资的一家钢铁厂，工厂刚好在他路过的地方。
他的报告近乎完美。他为我提供了详细的情况，而大部分是不利的。不久之后他要去西部，我给了他我在那一带投资的公司的名字和地址，请他帮我调查。原本我信心十足地认为这家公司运营得很好，然而真相令我大吃一惊。这家公司号称赢利丰厚、财大气粗，但实际上，如果继续按照现行模式经营下去，倒闭只是时间的问题。
挽救失败的企业
我邀请盖茨先生加入公司，帮我处理这些棘手的事务，并且像我一样，成为一个商人。但我们约定盖茨先生将继续他更伟大更重要的慈善事业。
在这里我想向盖茨先生表达我的钦佩之情。他拥有卓越的商业才能，深谙商道，运筹帷幄，同时，他所从事的慈善事业为社会带来了持久而深远的影响。他担任普通教育委员会（generaleducationboard）的会长，同时也积极参与其他委员会的活动，多年来，他协助组织了许多公益性的项目，而我们实施这些项目是想为社会带来长久的利益。
盖茨先生多年来替我打理个人事务。他陪我度过了艰难的时期，为我分担肩头的重任，让我有时间打高尔夫、从事园林设计、种树，以及享受其他一些乐趣。他在教育、医学研究等方面的调查非常成功，为我们在这些领域所开展的慈善工作做了成功的铺垫。近十来年间，我的儿子分担了盖茨先生的一些工作，最近，斯达·墨菲先生（starrj.murphy）也开始协助盖茨先生。盖茨先生为我们的事业忙碌大半生，理应开始享受悠闲的生活了。
现在，回到我那些糟糕的投资上来吧：盖茨先生对所有企业做了详细而充分的研究。我们的原则是尽一切可能防止我们所投资的公司走向破产，申请破产管理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将使企业损失惨重。我们计划通过提供贷款、改进设备、节省生产成本等方式挽救这些失败的企业，只要付出时间和耐心，很可能就可以使它们重获新生。于是，在1893年和1894年的困难时期，我们小心谨慎地处理这些破产企业的事务，并继续经营了多年；有时候购买其他人的股份，有时候出售自己的股份，但几乎所有企业都逃脱了破产、申请破产管理、丧失抵押品赎回权的命运。
在这些问题完全解决之前，我们已经拥有了治疗商业弊病的丰富经验。我现在重述这一话题的目的是为了鼓励那些暂时失利的商人，只要谨慎、耐心地付出努力，即使看似已经走投无路，也能绝处逢生，但有两个必要因素：首先，资金的投入，自掏腰包或者从他人处筹集；其次，绝对不要背离商业的自然法则。
投资矿场
在这些投资中，有一些矿场的股份以及一条铁路的股票和债券，铁路的建造是为了将矿石从矿场运输到港口。我们对矿场的产量充满信心，但要将其转化为利润，铁路是必要的辅助条件。于是我们开始投资建造铁路，但在1893年的大恐慌中，工业发展几乎全盘崩溃。虽然我们只是小股东，但在这个萧条、恐慌的时期，似乎只有我们才能为铁路带来生机。为了筹款，我不得不用我的证券抵押贷款，最后我们被迫提供大量现金，而为了筹集这些现金，我们从当时动荡不安的货币市场上溢价购买货币，紧急输往西部，支付铁路工人的薪酬。当大萧条的恐慌逐渐消退，事态逐渐明朗起来时，我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们已经投资了数百万美元，而没有其他人愿意入股。相反地，所有人都急于将自己的股票抛售。我们买到的股票数量惊人——我们无须经过任何争取便获得了几乎全部的股份——而我们支付的是现金。
于是我们发现自己手上有大量的矿场，在有些矿场里，采一吨矿石只需付给采矿工人几分钱，但我们仍未解决最主要的问题，那就是矿石的运输。
为了保护我们的投资，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扩大贸易的规模；而既然已经投入了这么多资金，我们索性买下了所有我们认为有价值的矿场。铁路和船舶只是辅助手段，矿场才是关键所在，我们相信再多的好矿也不为多。
一些大型的钢铁制造商并没有正确判断这些矿场的价值，这令我感到惊奇。这些拥有无数高产量矿井的矿区在我们投资之前可以以非常低廉的价格购得。投身了这一行业，我们便下定决心通过最先进最高效的开采及运输工具，将矿石提供给每一个需要的人，而所得的利益我们继续用来投资更多的矿区。
盖茨先生成为多家公司的总裁，这些公司拥有矿井以及铁路，他开始学习并经营矿石开采及运输的生意。事实证明，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学者，同时也是一个智慧的商人。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工作，只是偶尔征询我的意见；不过我仍记得许多我们化解危机、渡过难关的有趣经历。
造船
铁路的问题解决之后，我们还需要拥有自己的船舶以满足矿石运输的需求。对于造船我们一无所知，所以依照老习惯，我们决定向行业内最权威的人士寻求帮助。这个人我们已经很熟悉，但他本身就是从事矿石运输的，对于他来说，我们是竞争对手。盖茨先生联系了这位专家，有一天晚饭前，他和盖茨先生一起来到了我纽约的家。他说他时间很紧张，我告诉他我们十分钟之内就可以谈妥，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这是我唯一一次与矿石公司的人会面。其他所有会议都是盖茨先生出席的，他似乎十分享受工作的乐趣，而我也放心地将公司的事务托付于他。
我们向这位专家说明我们希望自己运输苏必利尔湖沿岸的矿石，并希望他为我们承建最大型最精良的船舶，因为这些船舶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我们的成败。当时，最大的船舶在载重约5000吨，但1900年时，我们的船载重达到了7000吨、8000吨，而现在万吨巨轮也已经出现了。
自然而然地，这位专家回复说他自己也是从事矿石运输的，不希望我们投入相同的行业。我们解释道，我们已经做了巨额投资，为了保护我们的利益，我们需要运营自己的船舶，实现开采、运输、销售的连贯性经营；我们向他寻求帮助，是因为他有能力为我们建造最精良的船舶；尽管他是我们最大的竞争者之一，但我们相信他是诚信、率直的人；并且我们非常渴望能与他合作。
聘请竞争对手来管理企业
这位专家仍然固执地不肯合作，但我们表示我们已下定决心做这一行，如果他肯帮忙，我们将为他提供可观的酬劳。我们解释道，有人已经承担了这个工作，但我们随时欢迎他的加盟。最后，他终于被打动了，当时就接受了我们的请求，后来，我们又签订了令双方都满意的协议。他便是来自克利夫兰的塞缪尔·马塞先生（samuelmather）。他在我家里只停留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我们签下了三百万美元的订单。这是我与他唯一的一次会面。但是马塞先生享有崇高的商业道德，我们对他百分百信任，虽然他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之一，而这一点我们从未尝试过忽略。
当时，五大湖区有九至十家造船厂，每家船厂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且相互之间竞争激烈。这些船厂的处境非常艰难，它们仍未从1893年的大萧条中恢复过来，还未能全面投入生产。那时是秋天，许多员工却感觉到了冬天的严寒。在计划造多少条船时，我们考虑到了这一点，并决定尽可能多地造船，为五大湖区的闲置劳动力提供就业机会。于是我们请马塞先生给每家船厂写信，确定它们可能承建多少艘船舶并在下一年春天投入使用。他了解到有些船厂能够造一艘，有些两艘，而总数是12艘。于是我们决定造12艘轮船，所有船舶都由钢铁制造，承载量是当时五大湖区上最大的。这些船具备相同的规模，同时也是矿石的最佳水上运输工具。
当然，这些船造价都很高。而如果马塞先生从一开始便宣布他将造12艘船的话，它们的价格本来应该会更高。很久以后，我才听说了他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虽然这个故事现在已成为历史，但对许多人来说或许还是个新闻呢。马塞先生对造船的数量讳莫如深。他给每家船厂寄了相同的计划书和船舶技术参数，并让船厂依照自身的情况投标一至两艘船。于是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认为马塞先生最多准备造两艘船，每家船厂都急切地想争取这一项目，至少争取到其中一艘船。
到了竞标的那天，所有投标人都应马塞先生之邀来到了克利夫兰。他们轮流被邀请到马塞先生的私人办公室，讨论项目的细节问题。大家都期待着谜底的揭晓。马塞先生之前的态度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然而每个人从马塞先生办公室出来时，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这让事态变得扑朔迷离。
最扣人心弦的时刻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收到了马塞先生的便条，恭喜他竞标成功。正当大家激动地展示自己的便条，想对失败的对手表达同情时，大家发现每个人都拿到了合同，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竞争者。这个发现给他们带来的喜悦远超过无法向其他人炫耀的懊恼，结果是皆大欢喜。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企业合并，所有这些友好的绅士后来都成为同事，而合并之后，我们购买船舶的价格更加统一了。
从未出过海的船务经理
随着这些船舶的投产建造，我们正式开始与矿石业的博弈。但是我们意识到必须首先解决船舶运营的问题，于是我们再次向我们的竞争对手马塞先生求助，希望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然而，由于其他重任在身，他无法允诺。有一天，我问盖茨先生：
“这些船我们怎么管理？你知道什么资深的公司吗？”
“不知道。”盖茨先生说，“我不了解这方面的公司，不过我们怎么不尝试一下自己管理？”
“你并不了解船舶运营的事情，不是吗？”
“确实是，”他答道，“不过我认识一个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的人，虽然我担心你会对他感到不满意。但是，他具有最重要的特质。他从未在船上待过，对航海并不熟悉，但是他聪明、诚实、上进、热情、节俭，学东西上手很快，即使是从未接触过并且具有一定难度的事情。这些船还有几个月才能完工，如果我们现在就聘请他，等船建好的时候，他也已经游刃有余了。”
“好，”我说，“我们就请他。”
他便是鲍尔斯先生（l.m.bowers），来自纽约布鲁姆。鲍尔斯先生对五大湖区的每一个船厂进行了实地考察，并进行了仔细的研究。很快他便对船舶的建造提出了宝贵意见。他从这些船首次扬帆开始便全面负责船舶的管理，他的技术和能力获得了所有海员的赞赏。他甚至发明了一种锚固装置，先是在我们自己的舰队中使用，后来被其他船舶采用，现在我听说美国海军也在使用这种装置了。在我们售出这一部分业务之前，他一直负责船舶的管理工作。在这之后，我又让鲍尔斯先生承担了其他许多艰难的任务，每次他都表现出色。后来，由于家人身体欠佳，他搬到了科罗拉多常住，而今，他已是科罗拉多州能源及钢铁公司（coloradofuelandironcompany）的副总裁。
大型船舶和铁路让我们拥有了最有利的资源。最开始时，公司的运营非常成功。我们大规模地开展贸易，开采矿石，将产品源源不断地输往克利夫兰以及其他港口。我们的舰队不断地壮大发展，最后共拥有了56艘大型船舶。和其他许多我所感兴趣的生意一样，这家公司并没有花费我很多精力，因为我幸运地拥有这么多积极、活跃、能干、可信的助手，为我承担了这么多的责任。这些优秀的商人从未令我失望。
我们在矿石业的发展欣欣向荣，直到美国钢铁公司（unitedstatessteelcorporation）成立。美国钢铁公司的一位代表约我们见面，表达了向我们购买土地、矿区，以及舰队的意愿。我们的生意进展得很顺利，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出手。然而这家公司认为我们的矿井、铁路和船舶是他们战略规划的一部分，于是我们表示愿意促成这一伟大事业的成功。我觉得，当时他们已经说服了卡内基先生（mr.carnegie）出售他的产业。经过多次谈判，我们接受了他们的出价，而我们的矿井、船舶和铁路全部归于美国钢铁公司名下。考虑到这些产业目前的价值以及增值的空间，我认为我们所接受的价格相当保守。
这场交易让美国钢铁公司多年来连连赢利。因为出售这些产业的收入大部分用以购买美国钢铁公司的股票，所以我们也从公司的发展中分得一杯羹。就这样，在七年的奋斗之后，我彻底地离开了矿石开采、运输、贸易的行业。
遵从商业法则
回首从事矿石业的经历，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我经常提及的一个原则。如果有年轻人耐心地将我的回忆录读到这里，我会感到心满意足，同时我也希望他可以从我的经历中受益。
在商场上，获得成功最基本的要素便是遵从商业法则。找到正确的方向，坚持合乎常理的运营模式。不要受眼前的利益诱惑，也不要妄想一夜暴富。不要在只能带来小小的胜利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除非你满足于一点点的成功。在投入一项事业之前，先确定你能够清楚地看到这条路通往成功。要有远见。很多智慧的商人在赌上全部身家之前，对将投身的行业往往并没有任何预见，这颇为令人惊叹。
仔细研究你的资金需求，坚强地面对潜在的风险，因为挫折是无法避免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自欺欺人。只是抱着赚钱的念头的人不会获得成功；你需要拥有更大的野心。伟大的商业领袖曾一次次地告诫我们，只有诚信经营，才能获得永久的成功，才能使人获得自信，而这也是我们所珍视并为之奋斗的真正的资本。如果你圆满地完成每天的任务，忠诚地遵从我所提及的这些商业的基本法则，同时保持清醒的头脑，你便能获得成功，而你或许也会原谅我这番老套的说教。能够读这本书的年轻人，想必也不需要我再赘述“胜不骄，败不馁”的道理了。
大萧条时代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
19世纪90年代初期，我本来计划退休。我从很小就开始工作，在50岁的时候，我认为应该让自己从商业事务中解脱出来，享受生活中其他的乐趣，而不是一味地赚钱。然而1891年和1892年形势很差。1893年，风暴来临了，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我有很多失败的投资需要处理。这一年和接下来的一年，每个人都举步维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安心地退休。在大萧条的这些年里，标准石油公司仍然得以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由于奉行保守的财务管理，我们拥有大量的现金储备。1894年至1895年，我终于能够从公司的管理事务中脱身。从那时起，我几乎再也没有参与公司的具体运营了。
我清楚地记得1857年以来所有的大萧条时期，但我认为1907年是最艰难的一次。所有企业无论大小都未能幸免于难。人们深陷在混乱与恐慌中。我以及其他商人都必须感谢摩根先生（mr.morgan）真诚而有力的帮助。他的权威地位毋庸置疑。他雷厉风行、做事果断，他的行动力和决策力让人们重拾信心。在他的带领下，国内许多有能力和实力的金融家也纷纷团结起来，重建国家的信心，恢复往日的繁荣。有人曾问我我们是否能快速地从1907年10月的大萧条中恢复过来。我拒绝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我不是预言家，也不是预言家的儿子；但是，正如最终的结果所显示的，我们当然会迅速恢复过来。这一暂时的挫折将使日后的经营更加谨慎和保守，而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大萧条不会长期消磨我们的积极性。这个国家的资源也没有因为金融风暴而遭受损失。从萧条中恢复过来，我们将拥有更稳定的未来，而在商业上，和在其他事情上一样，耐心是一种美德。
这里我想再次提醒一下我们的生意人，认清自己的状况，面对现实。如果在管理方法上有失偏颇，应当及时改正。自然法则不可违背，忽略自然法则的存在是愚蠢的行为。对于美国这样一个思维跳跃、想象力丰富的国家来说，毫不背离平淡、生硬的现实条件并非易事，但我们仍必须坚守商业的自然法则，自尊自强，才能在世界市场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