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卷之五奸邪无限
小早川隆景终于下定了决心倒向「西军」,引领大军走下松尾山。此举令本就胶着的战局更加混乱不堪:受浅井长政之命把援军带到山中的朽木元纲见到小早川军的异动,想当然地以为这颗定时炸弹终于要爆炸了。为了避免成为小早川军屠刀下的第一个牺牲品,朽木元纲正打算向同样隐藏在山中的石田佐吉等相良军守备队发起突袭之时——
为了救下相良良晴,将自己的命运与小早川家的未来等等一切统统牺牲掉的隆景,即将以「背叛之将」的污名永远铭刻在日本历史上之时——
不了解此刻隆景内心真实想法的山中鹿之助、石田佐吉、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以及留守在如同空阵的本阵中,祈祷着弟弟平安归来的相良义阳都在心里不得不接受「战败的命运」终究到来之时——
引起乱局的松尾山,再次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态。
小早川军的先锋·宇喜多直家军的将士们在即将踏上山脚下的东山道时,居然一齐地将身体一百八十度转向,他们手中的兵刃整齐地对向了身后的小早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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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连智将小早川隆景一时间也错愕不已。一旁的惠琼歪着脑袋:「莫非是……空便当?」
就在下一个瞬间,让军队转身的宇喜多直家用手中的采配指向位于山顶的小早川隆景,露出了阴险的笑容,随后大喊道:
「宇喜多军的混小子们!老子的算盘已经打出结果了!这场关原大战,赢家将是‘西军’!老子宇喜多直家从来是无利不起早,所以现在我们倒向‘西军’!!从现在开始,所有自称‘东军’的家伙都是宇喜多的敌人!首先咱们就把眼前的小早川军干掉!夺下这松尾山!万不可让小早川隆景把相良军的本阵给端了!!给老子杀!!!」
「宇喜多直家究竟在说些什么?!」隆景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决定倒向「西军」,并让宇喜多充当先锋下山开路的不正是自己吗?可如今的直家却让人觉得倒戈仅仅是他直家一人的判断,还把隆景标为是「东军」的敌人加以讨伐,这又是什么意思?!
对直家发誓效忠的宇喜多军士兵们一听到临阵倒戈的命令,每个人都不由得亢奋起来,登上刚刚走下的山麓,挥舞着战刀与长矛,直指尚在山上的小早川军。
「哈哈哈哈!大人果不其然在这里选择背叛了呐!呀啊啊!,尝尝宇喜多军的宝刀吧!!」
「这才是能在历史留名的天下第一的背叛大戏!!」
「这就是我们宇喜多军的战斗!受死吧!!」
以下攻上,乃兵家大忌。纵使两军数量相差无几,然而位于山顶高处的小早川军在地利上压倒性地有利,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杀,深谙兵法之妙的谋圣·宇喜多直家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除了直家突然发疯了以外找不到任何解释。
无法理解眼前局势的小早川军士兵们,也只能固守山坡,拼死抵挡住宇喜多军如潮水般的进攻。他们早就知道宇喜多直家背叛成性,在这场天下大战的面前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然而此时的景象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对于宇喜多直家那深不见底的阴谋的恐惧,萦绕在了每一个身处前线的小早川军士兵心头。而对之被直家的疯狂鼓舞的宇喜多军,所有人都在狂热战意的相互感染中争先恐后地冲入小早川阵内。至于为什么要和刚才还是「友军」的人战斗?哪有功夫去考虑那些!
备前武士的强悍名震日本,却也终究无法弥补这地势的局限。宇喜多的将士不断地被从山上射出的子弹与长枪击杀,前仆后继。阵势已经不复存在,然每个士兵都仍然发了疯似地冲入小早川军中横劈竖砍。
眼见着自己一手培育壮大的宇喜多军逐渐崩坏,宇喜多直家回身最后确认了一遍身后广阔的关原战场。军队已是岌岌可危,在前方督战的三名重臣跑回了直家面前。这三位被称之为「宇喜多三老」的武将,无一不是对直家忠心耿耿。即便是当初直家流落三备,形同乞丐,这三人至始至终也对自己的主公不离不弃。正是因为主从如此同甘共苦,才有了今天冈山五十万石的宇喜多家。这一次他们是想要劝说直家脱离战场的。
「主公!」
「小早川军在地势上完全占据优势!」
「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抱歉啦,你们几个,一路行来陪我走到这里。如果觉得没什么指望了,赶紧从关原逃走吧。然后秀家就拜托你们了——你们几个听好了,活着逃出去,去侍奉秀家,明白了吗……我这个傻爸爸,到这里也就要当到头了么。实在是,抱歉了。你们的主子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还是一个懦弱的背叛者。」
「主公……」已是知命之年的三老无不因直家心中所虑跪地而泣。宇喜多直家从来也不在意关原大战的结果孰胜孰败,唯有令女儿秀家存活下去的「手段」才是他唯一考虑的事情。为此,他甚至将秀家交给弥九郎,去让相良良晴这个「敌人」来看护。如今相良良晴眼见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为了拯救自己的心上人,小早川隆景甘愿选择成为了「背叛之将」的「命运」。而直家就是为了万一可能出现的这种情况发生,才将已经占据的松尾山顶让出,令己军布设在山麓上的。
面色惨白的隆景带领着自己旗本从山顶下到了两军交战的最前沿。一开始她也被这一唐突的「背叛」惊得不知所措,但身为一名聪慧的智者,在试着用直家的思想重新审视一便战局后,隆景终于理解了宇喜多直家的意图。
「宇喜多……莫非……你是想……」
那是一个「背叛成瘾」的男人的熟虑。宇喜多直家是想替小早川隆景扛下「背叛之将」的污名,隆景不惜以性命相抵也要实现的「临阵倒戈」,将由宇喜多军代而完成。为了能守住南天满山相良军的本阵、为了给相良良晴能有时间赶回中部战场的机会、以及为了把小早川隆景从毁灭的定局中拯救出来——
因为有宇喜多军的阻挡,小早川军已经无法再从松尾山上下来,这样一来,宇喜多便可以阻止「西军」必败这一事态的发生。并且在其他人眼中,小早川隆景至始至终都是在以「东军武将」的身份战斗着,而倒戈西军,致使东军的大好形势化作泡影的卑劣之徒,乃「至奸至恶」——谋圣·宇喜多直家。如此这般,小早川隆景不仅直至最后仍然恪守着「毛利家之仪律」,还因为不计前嫌任用宇喜多直家这个彻头彻尾的奸邪之人,更显出隆景的流光德厚。即便是因为宇喜多的反叛导致东军兵败,责任也追问不到隆景头上。世人皆会同情隆景、赞服她的大义,痛斥宇喜多直家这个字面意义上的人间渣滓。
「……宇喜多……!已经够了!在这样下去的话整个宇喜多军都会毁灭的!别再继续这场闹剧了!你再重新考虑一下,选择倒戈是我自己的判断,一切责任将由我一人承担!你没有必要替我接下这骂名送死!!」
穿过层层兵士,隆景颤抖着向远处的直家大声呼喊着停战的请求。然而直家非但不为所动,还在又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后用洪亮的声音回应道:
「哈?叫我重新考虑?啊???哇哈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小早川大小姐!你以为本大爷·靠阴谋诡计和背叛暗杀夺得了备前美作五十万石的宇喜多直家大人会心甘情愿地去侍奉你毛利一个区区安艺国人一步登天的暴发户?!老子可是一直在瞅准着机会呢!能一口气彻底了断可恨的毛利家的气息,实现这‘最华丽的背叛’!所以我才会在东军胜利在望的瞬间倒向西军一方的啊!!看吧
,大小姐!东军的胜机正要被我给一手掐灭了!!现在就看相良良晴能不能在这段时间中顺利脱险!如果成功了的话,战局就会一口气倒向西军!你是活该呀!哇哈哈哈哈!!」
正在狂笑不止的直家又从马背上掏出了一支短火铳,朝着隆景的方向射去。子弹并没有打中隆景,而是击中了隆景身后的树杈。宇喜多直家作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个使用铁炮进行暗杀行为的男人,不到百步的距离是不会射偏的,直家从一开始便根本没有想取隆景性命的念头。然而这一枪却令隆景左右的旗本侍卫们纷纷怒火中烧,全员一齐备起了种子岛,誓要讨取宇喜多直家那个混账。
「自打老子将秀家和弥九郎送去相良良晴那里时你就该提防老子的!还是你单纯是以为老子只是怕两军大战万一东军战败,为了让秀家活下去才做个双重保险?!太天真了小早川大小姐!太天真了!老子可是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狠狠捅毛利一刀啊啊啊!!」
「……不要……再说了。宇喜多,求求你了,住手吧……别再继续这出闹剧了……」
「听着,小早川大小姐!所谓‘倒戈’的底牌,应该要这样用才对啊!一旦打出,就会让棋盘上无论敌我,所有棋子为之颠覆!!这便是老子宇喜多直家大人打出的最强一手!如此卑劣的手段,高风亮节的大小姐是不可能想出来的!听好了!‘关原最大的战犯’、‘日本历史上最卑鄙无耻的叛徒’,这些名号老子绝对不会让给你!这些作为战国武将来说最棒的名誉只能是留给本大爷·背叛成性的恶徒——宇喜多直家的!!」
来吧!向我开枪,大小姐!只要扳机一响,宇喜多直家「倒戈西军」便会成为事实!
直家将手中已经没有子弹的短火铳抛下,向着不远处拼命阻止部下开枪、已是泣不成声的小早川隆景拍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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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宇喜多直家以「反叛」对抗小早川隆景的「倒戈」的同时,在山中留守的大谷纪之介等人的「命运」也面临一次颠覆。
高呼着「我等此刻加入东军」宣言的朽木元纲率领着数倍于守军兵力,正要由东山道朝山中展开攻击。可正当他刚要踏上山脚时,后背忽然被某种坚硬冰凉的物体抵住,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邪之感直冲元纲后颈,令他不寒而栗。这种感觉旁人恐怕无法理解,但元纲却对此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是在朽木谷,与松永弹正饮茶之时——
「松松松松松松松永弹正?!!不不不不不可能!!松永弹正很久以前就因为对织田信奈谋反,和平蜘蛛一起自爆了才对……?!!」
「吾乃弹正所造之傀儡。持‘松永弹正’其名者,早已不存于世间。」
是傀儡?!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爬到我背后上去的?!而且这声音不就是松永弹正本人的吗?!那个妖妇的那可以让所有男人脑髓融化的甘美声音,怎么可能会听错?!
此时刻朽木元纲甚至连继续活下去的念头都不敢再奢望。
「吾乃弹正之傀儡,亦是弹正遗留在这片土地上‘意志’的残片也。弹正曾不断为吾等傀儡输送念力,直至弹正自爆之时刻方停止。正是其遗存之‘意志’,召吾而来。弹正谓之吾等:待其死后,仍需守护织田信奈。当日于金崎撤退战时,为扭转败局,对朽木施以猛药。此事有朝一日必为毁灭织田信奈‘因果’之孽种。汝因其药所致,内心孱弱,易被趁虚而入。弹正命吾监视汝之所为,若汝遭邪物所染、受命运所制,止之。」
「药?!是那碗茶?!可可可可是,你你你你究竟是怎么行动的?!操纵傀儡的弹正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傀儡自身还能拥有意志力、随意行动?!」
「……关原大战前,竹中半兵卫于此大路之交旁新立一座八幡神社,意在悼念将于今日殒命之人魂魄。半兵卫自睿山‘不灭法灯’熄灭起,断汇京城八方之龙脉于畿。然此番立社关原,令伊吹山系与京相接,汇成龙脉。此脉虽细,乃古已有之。此微弱之‘气’令安置于清水寺中之吾身复苏……」
「清水寺?京城的清水寺?说什么胡话!不管你是何种奇技淫巧的产物,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怎么可能会光凭意志从那么远的京城赶到关原……」
「吾并非是单凭意志而至,实乃被一旧识所寻获,载吾抵此。今龙脉之力已衰,吾之意识即当休矣。然汝所身负之物,吾可卸之。」
「……身负之物……身负之物是指什么?!我、我现在背的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