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雨后初霁
44.雨后初霁
“后来呢?”
灯火轻晃的小包厢,任川萍禁不住追问,却见傅海安又倒满了一整杯酒,手腕里的珍珠链叮铃碰撞。
没等傅海安回答,她手机忽然一响,是理发店里的小姑娘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都半夜两点了。
任川萍扫了眼满桌刚上没多久的烧烤,回了句不用等她。
几个小时前,理发店正要关门,一辆豪车莫名其妙在门口停下,傅海安从车里下来,说是林伺月的养母,且有些关于林玖芳的事想找她聊一聊。
她也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烧烤店,有钱人连吃个烧烤都跟他们不一样,小包厢布置得跟中世纪城堡似的,有服务生专门在隔壁房间制作烧烤,烤好了送过来。
此外,这里还有个她不认识的外国女人,年龄相仿,已经陪傅海安喝了三瓶了。
“后来吗?”
傅海安接任川萍的话,一边呢喃一边看酒杯里自己浅浅的倒影。
她喝了很多,却完全没醉,林玖芳那本日记里的内容,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记得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任川萍嘴角动了一下,才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玖芳怀的孩子不是祁永年的,她告诉我说是,我当然不会怀疑她,可是没多久祁永年就海难去世了,玖芳很伤心,感觉整个人都要垮了。但孩子她也没打,而是……认识了魏代天,和魏代天好上了,还假装孩子是魏代天的,那个时候我知道魏代天是有妇之夫,觉得玖芳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每个决定都大错特错,当第三者,还骗人,我跟她还吵过一架,我说她为祁永年这个人变堕落了,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跟我说魏代天又不是什么好人,她利用和吸血恶人有什么错,总之偏执得吓人……”
她回忆着当年的情形,再加上傅海安告诉她的真相,心里一下五味杂陈。
接连的变故和毁灭性的打击是会把人逼疯的,所以后来的林玖芳才变得浑身是刺,敏感,暴躁,和狠心。
那几年中间唯一一次回林家,是在弟弟赌债被捅破后,家里人都以为她是回来替弟弟还钱的,但没有,她直接一转头,给了弟妹一大笔钱,让她立刻抛夫弃子出走。
弟妹跑了之后,弟弟走了极端,跳楼自杀了。
以至于林望国和何红苗至今都还恨她,也恨后来被接回家的林伺月,觉得她是讨债鬼。
“再之后,我再听见她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了。”
任川萍沉默了一下,往嘴里塞了一根烤串,好半晌才又说:“她家里人不管,还是我跑前跑后帮她弄了墓地。”
那一头的傅海安靠坐在窗边,朦胧的城市灯光氤氲成片。
她回过头,朝着任川萍,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顿一顿,接着说:“是因为她终于无意间发现,魏代天的妻子,是我,是那个当年在傅氏集团楼下送她书的人。”
可能是因为歉疚,长久压抑的痛苦和麻木终于被点燃,林玖芳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在弥留之际,将这一本日记寄往了傅氏集团,并在日记的最末尾,写下了她最恳切的致歉。
“最毫无自尊不顾一切讨好魏代天的那会儿,我也没有按他说的,去换掉齐肩发,我始终记得你。记得那个冬天的下午,很冷,阳光却很明媚,风吹着你的齐肩发,像蝴蝶一样。”
“蝴蝶飞起来才最漂亮。”
“可我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小包厢里长久沉默,连服务生都很久没有再来敲门。
桌上酒瓶歪歪倒倒堆在一起,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
任川萍困了,准备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重新黏贴好的照片,是上次林伺月用剪刀剪碎的那一张。她把照片拿去,递给了那个外国女人——她猜出这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娜就是祁永年的妻子。
安娜头发有点乱糟糟的,眼圈也很重,满满都是疲惫,显然昨天也被丈夫多年前可能背着自己出轨的疑云折磨了一宿,现在终于好多了。
她接过任川萍递来的照片,四分五裂的细缝让照片显得像一幅拼贴画,画面上是一个护士服齐肩发的女孩,和坐在病床上、温和笑着的丈夫。
而照片翻到背面,是一行小字。
“感谢你像一束光打在我人生的海平面上。”
她忽然一下捂住了眼睛,忍不住一把抱住任川萍失声大哭。
她惦念多年的丈夫,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人,也从来没有背叛过她一分一秒。
任川萍等到她哭够了,才拿着外套和两人道了别,往外走。
一直坐在床边的傅海安欠身站起,拉住她,问:“林玖芳的后事是你料理的,明天一早我再来找你,你带我们去看看她好吗?”
任川萍当然没什么可说不好的,小声嘟囔了两句,借着酒劲握住她的手,眼里洇着泪,轻微哽咽着丢下一句话,“对不起,你原谅她吧”,就抱着外套走了。
寥寥春夜,傅海安坐上自家的车,靠着车窗吹了一路的凉风。
她心底有一道尘封多年早已锈迹斑斑的重锁,因为对另一个女人的共情和遗憾,在这一晚,终于,悄然无声地解开了。
回到醒山已经三点多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刻。
她换了鞋,没有开灯,径直上了楼,尽管喝了不少,但没有完全喝醉,处在一个刚刚好的微醺状态,先去二楼林伺月的房间看了眼,却没有看到人。
接着又在家里找了一大圈,最后却在自己儿子房间里发现了她的身影。
女孩抱着那本日记蜷缩在床上,自己的儿子傅寒却还没睡,举着灯,撚着一块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脸。
“她怎么在你房间?”
傅寒嗅了一下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先低声问:“你喝酒了?”
她没再追问了,一边揉着头,一边将外套顺手脱了丢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紧跟着当着儿子的面,从容地掀开被子躺进去,紧紧抱着女孩,在她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大口,念无数声“宝贝”,还将儿子赶了出去。
“你随便找个地方睡吧。”
傅寒站在床尾面露无奈,临出门前回头,在一片静谧的灯光里轻声说:“妈,我觉得你和在创维打我那会儿不一样了。”
顿一顿,又说:“和想接她回来却被拒绝那会儿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