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救命稻草
43.救命稻草
十八岁的林玖芳后来没能去上大学。
林望国和何红苗很长一阵子,在积林巷都擡不起头来。
这事儿本只是家丑,没想到女儿会撒泼闹了个人仰马翻。
为着颜面,还奔走一通,给她找了个市三院的实习护士岗。
可林玖芳没去,当着两人的面收拾行李,自己去了遥远的海岭区,去了当时还不入流的私人医院。
医院提供宿舍,林玖芳离了家,大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也少了一双干活的手。
日子一长,何红苗总觉得亏。
从第一个月的班上完就在等,等到第二个月,心里膈应得坐不住,趁林玖芳难得回家时特地多加了一个菜,才好意思问出口,医院没发工资?
林玖芳当下就把筷子搁下,垂落的目光擡也未擡,静静回答说,年底一起发。
何红苗打量她的衣服,鞋,都是旧的,脖子手腕里也都空空荡荡,没半点饰品,看着的确不像有钱花了的模样,可依旧不信。
等人走了,就悄悄跟出去。跟了一路,发现女儿没有径直坐上回海岭区的公交,而是转去了电子城,兜游好久,拿走了一家店老板的名片。
何红苗过去问了,老板笑呵呵说,刚刚走的姑娘在他这里订了一台二手电脑。
那个年头电脑很贵,二手的也不便宜。
何红苗扫了一圈店里动辄上万的价签,一句话没说走了,心底的恼怒却越腾越高。
老话不假,女儿就是白生白养,尤其是聪明的,表面给你装穷,背地里自己买大件。
一个在医院里给人端屎端尿的护士,老老实实干活,用得到什么电脑。
再两个月后林玖芳回来,饭没在家里吃,难得一遇地下了馆子。
吃几口忽地有个男人走进来,打着领带提着礼,自我介绍没两句就坐到她身边。
林玖芳擡起头才擦擦嘴,起身就要走,一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林望国沉声喊住她,硬要她回来,坐下,接着吃饭,左一句“你年纪到了”,右一句“我们也是为你好”,见她始终不说话,耐着心问,那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林玖芳久违地露出个笑脸,眼里却一股讥讽劲儿。
“我要有钱,长得高,长得好看,大学生,和我一样的年纪,聪明,脾气好的。”
一句话把何红苗先说得来火,碗筷一松,震得桌子咚咚响,口不择言一句:“什么好能都让你占了?”
汤水乱飞,溅到林玖芳脸上,她顾不及擦,咧着嘴,笑说:“凭什么就不能呢?”
一顿饭不欢而散。
甚至那年过年,林玖芳都没有回去。
自己一个人在外过年,给自己包饺子,贴春联,包红包。大年初一还去市区里逛了一圈。
公交车带着她在鳞次栉比的商厦间穿梭,她远远望见那年还只有一栋楼的傅氏集团,中途下来,在门口晃了好半天,一转身,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白茫茫的冬日,无尽的北风将眼前那人利落的齐肩发吹得飘飞不断,像生命汹涌的蝴蝶,还冲她笑了一下。
林玖芳看了好久,一低头,见她怀里抱着一本《通用计算机指南》,酝酿半晌,鼓起勇气问了个邮箱注册的问题,凑巧对方在等车,极为耐心地教她。
那个下午,两人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樟树下说了四十多分钟的话。
临走前,对方把手里那本书送给了她,还有张名片。
书压在怀里沉甸甸的。
林玖芳看着名片上的“傅海安”三个字,愣了好半天的神。
回去后,她找了几条街,找到一家春节也还开的理发店,剪了个一模一样的齐肩发。
等再穿过宿舍的弄堂,总有夜风在耳边吹拂,鬓发飘飞,连带的身体好像也轻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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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川萍四月从遥远的羊城回来,总以为沪城已经够潮湿了,没想到那边还要更胜一筹。
她受不了永远在返潮的墙壁,在某个本该要去打工的清晨转头买了一张单程的火车票,在火车上睡了好几个小时,揉着眼睛醒来时,沪城的天也不巧攒聚着阴云,黄浦江上风吹浪打。
雨很快就下了起来,火车站顶棚被雨点砸得叮叮咚咚,出站口满是泥泞的鞋印。
任川萍翘首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说好了来接自己的林玖芳,借附近的座机给她宿舍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忙线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声响雷轰然掠过,眼前白光灼灼。
到当天晚上快九点,她才等来一个被雨淋透的身影。
任川萍心里的那点生气顿时烟消云散了,拖着行李直冲冲跑过去,却见林玖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瞳空怔怔的,嘴角还有青紫的血迹。
等走近了,她又发现,林玖芳宽大的黑外套底下,上衣领口也是破的。
仁川萍脑子里轰隆一声,怀里行李扑通掉到地上,一股非常强烈的坏预感席卷心头——她一把抓起林玖芳的手,反复追问怎么了。
而林玖芳从始至终只看了她一眼,之后兀自挣开她的手,径直朝售票大厅走去。
淅淅沥沥的雨依旧在下,周围人来人往,她仰头看了好半晌的车票大屏幕,最后终于指向最底下的一趟晚间列车,张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想坐这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