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寒药
兰枝的绛云轩恰如她本人一般清雅华丽。殿前摆了数盆兰花，尤为显眼的一株乃是花房精心培育的绿云，香气馥郁，格外清幽。殿内摆了一架极大的云母兰花屏风，烛影一摇便迭起重重光华流转，甚是别致。东西两侧各以黄花梨雕翠竹纹碧纱橱隔开，中间又有通天落地的珠帘绣幕掩映，更添风情。
二人在殿中说了一会闲话，长宁又陪着兰枝绘了一幅之前没有完工的山水画，只装作无事发生，一切如常。待到日头渐渐落了，兰枝方嘱咐羽儿去小厨房炖了乌鸡汤来，准备传膳。
长宁看着兰枝在澄心堂纸上缓缓落笔，指尖仍微微发颤，便知道她心中仍是放不下的。长宁低声说道：“揽月守着呢，我也让小福子悄悄跟去了。姐姐只管放心。”
兰枝深吸了一口气，笔尖行云流水：“我只是怕咱们白忙了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宁默默地没有作声，陪她画完了最后一笔。三尺来长的卷轴上是兰枝精心描摹了半年的作品，尺幅千里、刻雾裁风。分明是极好的画，兰枝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唯见忧心忡忡。她仍旧执着笔不曾放下，仿佛还在斟酌着什么。
绛云轩内一时沉寂了很久，长宁平静地等待着，也不开口。直到小福子气势汹汹地扭了蓬头垢面的羽儿进来，才听到啪哒一声，兰枝放下了笔。
“娴妃娘娘，沈婕妤，奴才亲眼瞧见这个丫头往汤里加了什么东西。立刻就把人带来了。”小福子禀道。
兰枝的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好啊，羽儿，我倒要问问你，在汤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
羽儿畏畏缩缩，浑身都在发抖，却咬死了不承认：“奴婢没有……”
揽月对着她怒目而视，心中恨意翻涌，狠狠啐了一口道：“胡说！这药包还在我手里呢。”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药包，奉到兰枝跟前，“小姐您瞧，就是这个脏东西。”
兰枝打开药包，护甲轻轻挑起一点纸上沾着的深棕色粉末，皱着眉头细细端详了一番，随即冷笑一声：“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我宫里竟也出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又问长宁，“可否请陈太医来瞧一瞧，这是什么东西？”
长宁微微颔首：“早已过来了，如今正在殿外等着呢。姐姐宣进来就是。”
兰枝闻言便叫人请了陈时茂进来，将那只药包递给了他。陈时茂闻了一闻便知道不对：“回娴妃娘娘，回沈婕妤，这粉末里头有黄岑、黄柏、车前子等药物混合研磨而成。这些都是大寒之物，久服实在伤身啊。想来就是此物引发了婕妤宫寒。”
兰枝不由得将手中的帕子捏得更紧：“含星，去请陈太医喝杯茶吧。”她望向羽儿，的语气转而变得凌无比厉，“羽儿，我与你主仆一场。你若不说，也莫要怪我无情。纵然你是个铁打的身子，可你的家人都不要命了吗？”
羽儿浑身猛烈地一颤，把头深深低下，长宁隐约能听见她的抽泣声。兰枝又缓缓说道：“若是我将此事禀告陛下，莫说是你，连你的父母亲人也逃不掉。你想明白了就答话。”
“主子！奴婢也是一时糊涂。”羽儿哭着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奴婢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饶恕奴婢吧！”
兰枝皱起眉头：“糊涂东西，还不快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羽儿哭道：“是柳充华！柳充华将这药给了奴婢，许了奴婢不少金银，命奴婢每日偷偷在汤里加入少许，待用完了便会让身边的喜儿来送。”她嗫嚅着说道，“柳充华还说过，若是瞒不住了，便咬定是娴妃娘娘指使……”
长宁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一五一十地说了，倒也不敢攀扯本宫。”
“奴婢已经全招了，求娘娘饶恕奴婢吧。”羽儿哭得更厉害了，止不住地哀求磕头。
兰枝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枉费我素日待你的好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罚。”她沉吟片刻，眼神晦明不定，“我先留着你一条命，你去告诉喜儿，就说药粉已经用完，让她再给你送一些。你若敢多说半个字，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羽儿岂敢不答应，连连答应。兰枝又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内监，嘱咐他们道：“这个丫头十分可恶，给我先绑起来关进柴房，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羽儿一路哭喊着被人拖了下去，兰枝却面不改色，但指节已然攥得泛白。长宁见她几欲发怒，倒了一盏茶放到她手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姐姐。”长宁轻轻叹了口气，“没事的，莫怕。”
兰枝喝了一口茶，满脸的疲惫：“我自认为从不曾害过人，为何偏偏要为人所害？柳充华如此设计，是要断了我的希望。可我分明与她没有什么交集。”
长宁亦觉得身心俱疲：“姐姐，宫中争斗向来如此。即便你不想斗，不愿斗，也难免被卷入旋涡之中。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她的手落在兰枝清瘦的肩膀上，目光微动，“只是柳充华那里……姐姐预备如何做？”
兰枝想了一想：“如今先要把消息封锁，不能让她们先知道了。我再让羽儿去讨药，抓个现行，就算交到陛下跟前她们也抵赖不得。”她又有些迟疑，“只是若告到了陛下跟前，我有宫寒之症，难以生育的事情必然也瞒不住了。到那时，还不知道今日恩宠是否仍在。”
长宁如何不理解她心中的焦虑，只得婉言相劝：“这一切还都得姐姐亲自拿主意。姐姐想来聪明，定能拿捏好分寸。”
兰枝默默地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窗外月色凄寒，清辉微冷，分明是温暖的春夜，却叫人莫名地心生凉意。长宁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恍然间瞥见了兰枝眼角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