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长欢
长欢是在一个柳媚花明的春日入宫的。她随着丝桐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头顶的天空被朱红色的高墙框得方方正正。阳光在琉璃瓦上漫出耀眼夺目的金光，连脚下的石板路也雕镂了四合如意纹，原来紫禁城的一切都比梦中还要富丽巍峨。
丝桐的脚步不急不徐，一路引着长欢在条条陌生的宫巷上穿梭。长欢屏气凝神，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待走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匾额上錾金的“玉照宫”三字格外光彩夺目。丝桐领着长欢走上玉阶，这才停下了脚步。
纵然长欢在荆国公府锦衣玉食地长大，骤然见了姐姐的住处，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宫殿真美。”
丝桐笑道：“玉照宫不过是清雅而已，放眼后宫，真正的贝阙珠宫还得算未央宫呢。”她欠了欠身，“四小姐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长欢立在廊下，隐约能听见茜纱窗里头传来低低的谈话声。仿佛是姐姐在和谁人闲聊。
“如此说来，兰枝姐姐……还是……”
“若是告发……恐怕陛下也……羽儿被逐走了……”
她怔怔地听着，虽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听姐姐那凝重的语气，便知道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过了片刻，丝桐便又走了出来，含笑领着她走进殿内。
扶霭殿内的装潢陈设皆是霞明玉映，待绕过碧纱橱，长欢便瞧见姐姐和一个服饰淡雅的女子坐在窗下闲聊。姐姐打扮得比她记忆里更加华贵，身形也变了不少。她按捺着心中的喜悦，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一礼。
“臣女给娴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长宁笑盈盈地望着她，又指了指身侧的女子：“这是付容华。”
长欢又给持盈请了安，长宁忙叫人扶她起来坐下，又端了茶水来。持盈见状，也起身道：“那我去重华宫看看兰枝姐姐，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必定不好受。”
“好。”长宁微微颔首，“我得空了也去看看她。”
长欢懵懵懂懂，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过问的事情，于是垂着头没有说话。待持盈离去，长宁才笑着说道：“果然成了大姑娘了。三年多不见，长欢越发漂亮了。”
“姐姐……”长欢的面上绯红，大是不好意思，“姐姐也变得不大一样了。”
长宁的笑容依旧是那样亲切温柔，与她脑海中的别无二致：“是呀，如今我身在宫中，自然也不如从前了。”她又问道，“母亲和父亲都还好吗？你姨娘呢？”
“母亲之前大病了一场，好在慢慢调理回来了。父亲也还精神，和从前一样。”长欢说着，眼神慢慢黯淡下去，“许姨娘她……还是那样。”
许姨娘生长欢时遭遇难产，险些丧命，纵然被救了回来，也还是身体孱弱，终日缠绵病榻。若非荆国公府拿好药替她吊着命，恐怕也撑不到今天。
长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夫也说了，想要痊愈恐怕是不能够的了。如今也只能靠药慢慢地调养，也能叫她好受一些。长欢，你姨娘生你十分不易，你更要好好孝顺她。”
长欢用力地点点头：“姐姐，我知道的。”她不想再说这些叫人伤心的话，转而又问道，“姐姐，你这一次怀的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呀？”
“这谁又能知道呢。”长宁扑哧一笑，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慈爱的柔光，“我倒觉得，无论男女，都是好的。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长欢点点头：“肯定会的。这可是姐姐的孩子呢。”
“你进宫一趟不易。陛下的意思是叫你陪着我直到生产。”长宁摸了摸长欢的脸，“如今玉照宫西边的恰春阁住着付容华。东边的撷秋堂倒还空着，我已叫人收拾干净了。你若喜欢，就住那里可好？”
长欢甜甜一笑：“好，我都听姐姐安排。”
长宁牵住她的手道：“一直在宫里头也闷得慌，姐姐带你去太液池边转转吧。”
姐妹二人相携而去，长欢对着这座偌大的紫禁城满是好奇，但生怕行差踏错，只得步步小心。她陪着姐姐在杨柳依依的太液池边散步，只觉得此处风景如画，比画本子上写得更加动人。但她的姐姐日复一日地欣赏着同一片风景，是否也会慢慢地生出厌倦？
春风拂动，漫天飞舞的轻柔柳絮宛如下了一场新雪。长欢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这片柔软的洁白蒙住了，隐约之间，她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天水碧色的衣衫，长身玉立，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碎金似的阳光穿过树梢，落成一片片斑驳的影子。他就站在一片浮光之中，连碧色的衣衫也泛着一层袅袅的金光。
长欢忍不住愣了神，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小声问道：“姐姐，那是谁？”
长宁举目望去：“是楚王。陛下这几日召他入了宫陪伴。”她打量着长欢的神色，微微一笑，带着她走近了几步。
李朔俞听到动静，转身便看见了二人，忙颔首道：“娴妃娘娘。”他瞧见长宁身侧的女子，眉目之间和长宁有几分相似，不觉好奇问道，“这位姑娘是……”
“陛下见本宫有孕，思念家中亲人，这才召小妹入宫陪伴身侧。”长宁笑道。
长欢忙欠了欠身：“臣女荆国公府第四女。殿下万福。”
李朔俞微笑道：“早就听闻荆国公府的千金都十分端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失礼，连忙说道，“小王无意冒犯四小姐。”
长欢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长宁的笑容分毫不改：“楚王殿下，本宫要和妹妹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就不打扰了。”
“娴妃娘娘慢走。”李朔俞抱拳行礼，这才缓缓地走开了。
春风吹动少女的青丝，长欢拨开碎发，忍不住回眸望向那人离开的背影。恍然之间，她依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压抑已久的心里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