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楚王
秋风渐起,长宁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长欢第一次见证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依偎在长宁的肩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感受着里头微弱的胎动。她的心事仿佛一日日地多了起来,时常对着绣样发呆,丝桐满怀忧虑地同长宁说了几回,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那日午后,长宁本在翻阅琴谱,忽见长欢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见到长宁,慌忙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有些心虚地走上前去。
“都退下吧。”长宁屏退下人,笑着问她,“你和楚王是什么时候的事?”
长欢支支吾吾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长宁拉过她的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鸳鸯玉佩:“还想瞒我?你这丫头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藏也藏不住。”
“姐姐。”长欢连忙坐在她身侧,“我和楚王殿下并没有什么,只是……”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长宁耐心地等待着,过了片刻才听长欢说道:“只是我与他心意相通,还望姐姐成全。”
长欢脸颊绯红,似一树春日红杏般光彩夺目,满是少女怀春的喜悦。长宁不由得替她感到欣慰,这样两情相悦的幸事,她此生都不会拥有了。可纵然如此,长宁还是能从她的眼底看到一丝隐秘的担忧。
“你若是真的有意,自然是好事。”长宁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鬓,“楚王也果真有意于你吗?”
长欢的脸更红了,她轻轻点头,拾起那玉佩说道:“只看这枚玉佩就是了。”
“好。那我去陛下跟前替你求个恩典。”长宁含笑道。
长欢按住了她的手,有些犹豫:“可是楚王身份贵重。我……我毕竟是庶出。”
长宁不以为然:“自古以来以嫡庶之别轻贱他人的无非是些酸儒而已。你是荆国公府的千金,身份何曾逊色于其他家的小姐?”她用力反握住长欢的手,“况且还有姐姐给你撑腰呢,莫怕。”
长欢听了这话,方才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长宁想了一想,便命裁云为自己梳妆更衣,又特意戴了那并蒂莲玉钗插在高耸的云髻之上。丝桐为她抚平云水蓝衣裙上的褶皱,于是便随她一道往甘露殿而去。
行至甘露殿前,却见李仲瑛也立在阶上恭候。长宁上前与她互见了礼,李仲瑛先笑盈盈地说道:“娴妃的胎看着快有七个月了吧?怎么还出来走动呢。今个儿来甘露殿是有什么要紧事?”
“正是身子重了才要多走一走呢,太医也说这样对孩子好。”长宁也含着笑意,并不瞒她,“我不过是为了我家小妹而来的,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李仲瑛似笑非笑:“是么?”她扬手指了一指殿内,“楚王也在里头呢。我隐约听到了几句,仿佛也是为了四小姐而来。”
长宁一怔,原来李朔俞也亲自跑来请李朔泓赐婚了吗?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孙奉脸上堆着笑出来,请了她和李仲瑛一道进去。
李朔泓批完奏章后闲来无事,正倚在榻上翻阅兵书,面上看不出多少表情。李朔俞正直挺挺地跪在他跟前,一言不发。见长宁和李仲瑛进来,才略微有了点反应。
“来了?坐吧。”李朔泓拉过长宁,满怀珍视地抚摸过她隆起的小腹,“如今你怀着身孕辛苦,外头也渐渐冷了,怎么还过来了?”
长宁看了一眼双拳紧握的李朔俞,心中略微生出一些不好的念头。她抿了嘴一笑:“陛下,臣妾的四妹如今也渐渐长大了,臣妾私心想着,若是陛下能首肯,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李朔泓瞥了一眼李朔俞:“原来如此。看来你和楚王怀的竟是一样的心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楚王方才同朕说,想要求娶赵家四小姐为王妃。”
长宁勉强维持着笑容道:“那可真是好事了。楚王殿下年少有为,若真能与四妹妹喜结连理,岂不是极好?”
李朔泓摇了摇头道:“楚王的婚事,梁贵太妃从前也和朕提起过。朕早已决意,要将阜瑞老郡王家的外甥女郭氏许配给他了。那姑娘不仅朕见过,梁贵太妃从前也见过,赞不绝口,与楚王年纪相仿,很是般配。”
长宁只觉得心头冷冷地泛着寒意,还要再劝,楚王却开口道:“皇兄,臣弟并不喜欢郭氏,若要娶王妃,只愿娶四小姐。”
楚王这话说得字字坚定,大有李朔泓不答应便要长跪不起的架势。李仲瑛见他冷了面色,忙笑盈盈地开了口:“六弟,你说话也太没分寸了。”她又望向李朔泓,“四小姐确实是个妙人,既然楚王和娴妃都开了口,皇兄何不成全了这段佳话?”
“婚姻之事想来都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郭氏稳重大方,朕也属意她来做你的楚王妃。”李朔泓言语坚决,不容置喙,“好了,此事不必再提。朕会叫人挑个好日子为你们安排。至于娴妃的小妹……”
长宁不免有些急了,一颗心突突直跳,撞得她胸口发闷:“陛下……”
她犹觉得不妥,还想再争一争,李仲瑛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让她再说下去。长宁抬起眼望着她,就听李仲瑛柔声说道:“皇兄素来疼爱六弟,那郭氏必定是个好的。六弟,你不是要去我那儿取送给梁贵太妃的曲水锦吗?我让人带你去。”说罢便让侍女扶着楚王退下了。
见李朔俞离开,李朔泓才幽幽开口道:“今年科举出了不少好苗子。朕钦点的探花郎柳适元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朕看着也觉得和你四妹般配。你去告诉你妹妹,朕会亲自为他们指婚,待你生产后便让她回府待嫁吧。”
长宁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像是被焦雷击中,一时间口干舌燥,想要说话却也讷讷地开不了口。李仲瑛忙拉了她告退,待出了甘露殿才停下。长宁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向长欢交代,脑海中已然转过千百个念头,思索着此事该如何收场。
“娴妃。”李仲瑛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不必去求了。以我对皇兄这几十年来的了解,他是不会收回成命的。”
长宁仍旧觉得不好:“长欢与楚王乃是两心相许,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此难过。”
李仲瑛冷静地打断了她:“你可知道皇兄为何明知他们两心相许还要极力阻止吗?你们赵家一门四个女儿,长女曾是皇兄的昭仪,次女是郡王妃,你是万千宠爱的娴妃。一个庶出的小妹若是也嫁给了宗室,成了皇亲国戚,荆国公府未免也太显赫了。”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连长宁也无力反驳,她还是答道:“荆国公府并无多少实权,不过是靠着祖上的余荫才得了如今的地位。”
“那又如何?”李仲瑛冷笑一声,“娴妃,你是聪明人,合该知道皇兄乃是天下之主。他再宠爱一个妃子,也不会一味助长外戚之势。且看荣妃倒台后的殷家如今怎样了?从前光耀门楣,如今还不是日渐式微。我如今劝你,也只是不忍见你受牵连。你且好生琢磨吧。”
李仲瑛说罢便拂袖而去,容不得长宁多问。凛冽的秋风吹过面颊,冻得长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丝桐为她系上披风时,听见了主子悠长的叹息声,随着落叶扑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