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谋逆
册立致昀为太子的诏书是在建章十八年的冬末初春拟好颁布的,又立了第三子致晔为闽王。李朔泓素来偏爱致昀,更喜他聪明伶俐,爱如珍宝。虽也对长宁这个太子生母有所顾虑,可如今也化解了疑心,不再多提。
然而前朝的风起云涌,还是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那日长宁午睡起来,只见阳光清澈如水,碳盆正丝丝地冒着热气。丝桐见她醒了,忙打起帘子,捧了一碟蜜蒸百合进来。那是按陈时茂写的药膳方子做的,最是润肺止咳、宁神静气。
长宁随手拿了一根青雀兽玉簪,把头发松松绾起,吃了几片百合。丝桐扶着她慢慢坐起身,叹道:“如今春寒料峭,天气凉,粉尘重,小姐的咳症仿佛又犯了。”
“如今喝着药,再吃些蜜蒸百合,倒是觉得舒服了些。”长宁笑了笑,又问她,“致昀呢?”
丝桐答道:“还在书房苦读呢。咱们家殿下果真勤奋,师傅也赞不绝口的。”
“致昀是太子,自然要做好表率。”长宁轻轻颔首,想了想又道,“如今天气还没暖和起来。致晔本就体弱,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你嘱咐殿中省,仍要多拨一些炭火过去。前些时候进贡来的毛料我都看过了。那件银貂的倒好,又轻便又暖和,也给致晔送去。”
丝桐不禁笑道:“小姐待三殿下可真是好。就连给太子殿下做披风也只用了玄狐皮的料子呢。”
长宁叹息了一声:“致晔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疼爱,虽有太妃们精心照料,但也是可怜。我如今掌管着六宫,也该多顾惜他一些。”
二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待长宁回过头去,就见李朔泓已然立在帘下望着自己。长宁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长宁微微屈膝,“陛下怎么来了?外头的人竟也没通报一声。”
“是朕不让他们来扰你清静的。”李朔泓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果真体贴,致晔那儿也想到了。朕选你做皇贵妃没有错。朕之前去瞧了瞧致晔,倒比从前康健了不少。嬷嬷们都说是你命太医细心调理,事事过问关心,又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长宁含笑道:“致晔和致昀一样,都是陛下的儿子,臣妾怎能不疼爱呢?”她喝了口热茶,语气轻松,“臣妾只盼着他们二人长大后也能手足情深,彼此扶持,兄友弟恭。”
李朔泓闻言却面色一变,久久地没有说话。长宁窥得他神情有异,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李朔泓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皇家子弟,只盼着不要兵戎相见便好了。要想相亲相爱还是太难。”
长宁不解其意,放了茶盏柔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冰凉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良久才听到李朔泓说道:“申王本在北疆戍守,朕原是盼他能安邦定国,未曾想却拥兵自重,和燕氏有了书信往来。看来是起了不臣之心。”
长宁一怔,这件事她依稀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不知真假。她清楚此事涉及颇多,不敢随意开口。李朔泓的眼神幽幽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申王令朕大失所望,可……朕实在没想到,那些书信里居然还有汝宁郡王的名字。”
“汝宁郡王?”长宁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到自己的二姐长华,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陛下,汝宁郡王的封地与北疆相隔千里。怎么会有牵连呢?”
李朔泓冷笑道:“白纸黑字,一看便可分明。朕纵然不愿相信,可他也无从抵赖。”
长宁有几分焦虑,情急之下,那根束发的玉簪也雀首微斜,几缕青丝无声垂落。她按捺住情绪,又婉转相劝:“陛下圣明,臣妾自然是相信的。可一来,汝宁郡王一脉虽是皇亲,到底也是旁枝,申王纵然有意谋反,又为何要去找汝宁郡王这个相距千里的远亲,岂不麻烦。二来,信中提及,也未必真的有所勾结。”
李朔泓面无表情:“你说这话,是要替汝宁郡王求情吗?”
长宁摇摇头,眼神真挚:“不,陛下,臣妾不敢妄议此等大事。臣妾只是希望陛下明察。申王狼子野心,可恨可杀,但若因此事而使无辜之人蒙冤,只怕要寒了老臣和宗室的心。”她抬起头来望着李朔泓,“而且,臣妾所求,并不是为了汝宁郡王。也只是为了汝宁郡王妃。”
李朔泓的面色略有所缓和:“你与汝宁郡王妃手足情深,为她求情也无不可。她一个妇道人家,与这些事应该不会有什么牵连。”他伸手扶起长宁,“只是如今,朕还得先彻查一番,清理了反贼。你若是不放心,便修书一封,让汝宁郡王妃戒骄戒躁,不要过于忧虑。但若是她也涉及其中……”李朔泓目光一凛,没有再说下去。
“陛下,倘若您真的要连带汝宁郡王一同清算,臣妾不敢多言半句。”长宁隐忍着,“只求您宽恕臣妾的二姐。她是无辜的。”
李朔泓叹道:“长宁,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他答得含糊不清,未置可否,叫长宁的心已经冷了半截。李朔泓见她面色煞白,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心中略有几分不痛快。又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玉照宫。
丝桐见长宁如此神情,心中更是不安:“小姐,不如先修书一封送去汝宁郡王妃那儿,也好叫她安心。”
长宁叹道:“陛下允我寄家书,其中内容必定会暗中检查,只怕也不能提太多。”她扶了扶发簪,疲态尽显,脑中已然千回百转,“二姐心高气傲,只怕要受不住。”
丝桐又道:“其实有不少朝臣因着太子殿下的缘故,频频来向小姐示好的。何不让他们帮着求情美言几句?”
“不妥。此事若叫他们去做,惹眼不说,还容易平白惹得陛下起疑。”长宁沉吟道,“我亲自写两封信,先交到柳适元那儿。还有一封,托荆国公府转交给楚王。我放你出宫,你亲自去办,就说家中出了白事,要回乡一趟。”
丝桐深知此事重要,不敢多问推诿,连忙点头应下。长宁愣愣地出了神,手中咯哒一响,摘下金累丝护甲坐到书桌前。斟酌几番后才提起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