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药石
楚王和柳适元已经上了折子恳请李朔泓从宽处置,再仔细调查汝宁郡王府。李朔泓只是先肃清了申王的左膀右臂,拿捏着汝宁郡王紧紧不放。长宁忧心难耐,急得上火,一边暗中寻人秘查那些来往信件中究竟提到了什么,一边想法子为长华寻条后路。
冬末时寄出去的家书兜兜转转了一圈儿,直到开春了才从宫外传来消息。长华是个高傲的人,对政事上向来不加过问,一生都未曾受过这样的气。听闻消息后竟急火攻心呕了血,从此一病不起。长宁听罢岂能不心痛,只得先叫人送去补品,言语安抚。
那日清晨,各宫妃嫔前来请了安。持盈即将临盆,身子沉重,也没有出来走动。众人退下后,陆月颦仍留着没走,只是神色倦怠,揉着肩道:“皇贵妃娘娘,嫔妾这几日服侍陛下,可快要累坏了。”她一撇嘴,“陛下动辄大发雷霆,孙奉他们都怕得狠,更何况嫔妾了。”
月颦和韫宜这段时日服侍李朔泓最多,长宁听了也叹道:“只怕前朝事多,才会如此。陛下如今身子不大好,如此大动肝火,恐怕更加火上浇油。你也多规劝着些。”
月颦抚着胸口,走近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娘娘,陛下如今身子不如往日,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些五色药石服用。嫔妾想劝也劝不动呀。”
“南诏国主喜服五色药石,以求延年益寿,本宫也记得今年从那里进贡了一些来。”长宁沉吟道,“陛下可有叫你一同服用?”
月颦摇摇头:“没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服下那些药石后倒是精神了不少。可是药效一过便精神不振,喜怒无常。连舒婕妤也说陛下近来总沉着脸。”
长宁略加思索,嘱咐道:“陛下爱服用药石便也罢了。你伺候陛下时还是不要跟着服了,咱们女人家,体质和男子不同,贸然吃下去伤了元气就不好了。”她见月颦点头,又问道,“陛下还每日吃着鱼翅羹吗?”
“是呀,日日一碗,御膳房备着呢。人参鹿茸也没断过,吃着吃着倒积食了,喝了点消食散才好些。”月颦面露无奈之色,“嫔妾真的尽力劝过了,还是无法。”
长宁笑了笑:“那就让御膳房多添一道萝卜牛腩汤吧,本宫从前饮食积滞,喝了倒觉得好受些。”她见月颦点头应下,便道,“你先回去吧,本宫一会儿还要问致昀的功课。”
月颦起身施了一礼,这才缓缓地退出了扶霭殿。玉照宫的庭院里供了几只大水缸,里头几尾锦鲤悠然游动,波光粼粼。枝头有黄鹂鸟掠过,叫声清脆,声声悦耳。月颦走下玉阶,方出了宫门几步,才发觉落了条丝帕,转身便要回去取。
紧跟在一旁的彩鹃笑嘻嘻地道:“一块丝帕罢了,主子何苦多走一趟,不如先回宫歇着,奴婢一会儿给您拿回去。”
“你懂什么,那是我自己绣的第一块帕子。”月颦嗔了一句,加快了步子,“你在外头等着,我自己进去就是。”
月颦又跨过门槛,穿过了庭院,又吩咐镂月不必进去通报,径直上了玉阶。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茜纱窗里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仿佛是皇贵妃和丝桐在聊什么。不知为何,月颦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那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月颦仍能依稀听出来几句:“鱼翅……毒的剂量……加大了?”
鱼翅?月颦一愣,李朔泓日日要喝鱼翅羹,难不成和这个有关系?她定了定神,又仔细去听,是丝桐在说话:“都备好了……五色药石更是……”
月颦怔怔地听着,一时间呆在原地,心脏突突地跳得飞快,几乎要冲出胸膛。一个大胆到荒谬的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成型,叫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疯了。待她回过神来,早已顾不得什么丝帕了,逃也似的离了玉照宫。
守在外头的彩鹃见月颦脸色惨白,扶着她有些发软的身子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瞧着面色不大好。”
月颦强自镇定下来,思索片刻后决定装聋作哑,保全自己的命更要紧。于是搪塞道:“没什么,方才站在风口上,呛了几口冷风而已。”
彩鹃听了,不疑有他,忙道:“那咱们快回去吧。”
月颦又回头看了一眼玉照宫,晨光轻柔地洒在朱漆的门扉上,那些描金施彩的雕纹泛着淡淡的光辉。然而她的心已经幽幽地坠入了谷底,无论何等温暖的阳光都无法驱散胸口的寒意。
赵长宁和丝桐的语气是那样平静,仿佛那些淬了毒的谋算都是最寻常不过的闲聊。她知道长宁是个有城府的人,否则也不会坐上皇贵妃的宝座。可若是她真的在谋划弑君,实在是叫人毛骨悚然,那是自己做梦也不敢想的。
是为了汝宁郡王的事儿才动了这样的心思吗?月颦有些想不穿,凛然的寒意顺着心口蔓延了全身,她知道的,深宫之中的温柔娴雅不过都是隐藏了锋芒的伪装,连自己也是如此。
“陆婕妤走了?”长宁放下茶盏,看了一眼镂月。
镂月答道:“是,奴婢瞧着她出去又回来的,在廊下立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就白着脸走开了。”
长宁没有作声,丝桐见状,支了镂月出去,略有些担忧:“小姐不怕陆婕妤出去乱说吗?”
“怕什么。她无凭无据,还真能把我拖下水吗?而且她近来侍奉陛下最多,若能借她的手行事,倒也方便许多。”长宁微微笑着,眼神却透出寒光来。
丝桐不免着急:“奴婢也是怕小姐引火上身。万一陆婕妤真的告去了陛下跟前,哪怕没有证据,陛下也会防着咱们。”
长宁淡然一笑:“陆月颦可是个狠角色,她当年敢牺牲一个生不下来的孩子换一个婕妤之位。手烧伤后弹不了月琴,就苦练歌喉。可她的目光完全没有在陛下身上停留过片刻,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实在是很佩服她。”她顿了顿,“她知道明哲保身,不会随意开口。她会试探,会靠近,甚至帮我推波助澜,伺机取利——但一切都得看她如何选择。她若聪明,就不会让我们二人反目成仇。”
丝桐仍旧心有余悸:“可若她不按小姐的意思来呢?”
长宁轻轻一笑,转身走到窗边,凝望着庭院中的锦鲤:“陆婕妤聪慧,不会冒险。她若是按兵不动,我便静观其变。她若有所求,也不妨帮她一把。总归,局中人是她,也是我。我们之间,谁都不会先翻脸。”
她眼中寒光一闪,语气轻柔而冰冷:“这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要赌一把,赌她会助我一臂之力。”她垂下头,“我恨不得立刻就成了,二姐那里也可有转圜的余地。但又怕露出马脚,只得徐徐图之。”
丝桐听了,稍稍放下了心:“小姐既然有打算,奴婢便放心了。只要她识趣,咱们也不必与她为敌。若是她胡乱开口,咱们也有法子对付她。”
长宁轻轻颔首,方要说话,就听见外头有人高呼道:“纯贵嫔要生了!”她心头一震,忙先丢开了这些事,披上袍子便往翠微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