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逝水
裁云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娘娘，外头有个人来了，说是荆国公府派来的，要给娘娘捎句话呢。”
长宁这才放下香箸，命裁云带了人进来。丝桐心中也生了疑惑。自打她家小姐入宫，荆国公府其实就甚少传消息来，唯恐被有心之人抓住，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此番却送人来传话，恐怕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个小厮随着裁云进来，忙行礼磕头：“奴才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长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只觉得十分眼生，并没有多少印象。她想了想，先开口问道：“你是本宫母家的人？”见小厮连连点头，先问候了父母是否康健，又笑道，“也不知本宫的乳母邓嬷嬷最近如何了，她的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小厮听了只得搪塞道：“都好，都好。淑妃娘娘放心。”
“那就好。”长宁心下了然，“说吧，你究竟是来捎什么话的？”
“娘娘，娘娘节哀。”小厮忽然哭了起来，涕泪横流，“四小姐殁了！”
“你说什么？”
长宁一惊，容色大变，心突突狂跳起来。手中捧着的茶盏也没有拿稳，啪哒一声滚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小厮哭得更加伤心，连连磕头。丝桐也被吓得不轻，忙叫殿内的几个侍女收了碎瓷片出去。
“淑妃娘娘，四小姐的棺椁已然下葬。”小厮答道，“大夫都说四小姐是积郁成疾才病逝的。老爷和太太伤心，也不愿瞒着您，这才派奴才进宫禀报。”
长欢死了。长欢怎么就死了？她才刚嫁给柳适元没多久，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长宁怔怔地没有动作，脑海里纠缠着理不清的思绪。积郁成疾，难道是因为与她有缘无分的楚王吗？长宁嘴唇颤抖，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小厮见势不妙，急忙又行礼逃出去了。
丝桐极力忍着眼里的泪，上前扶住长宁摇摇晃晃的身子：“小姐别伤心。千万保重身子。”
“丝桐。”长宁脸色苍白，“快点派人去跟着那小厮。”
丝桐愣了愣，连忙到外头支了小福子出去。又问道：“小姐是怀疑那人并非来自荆国公府？”
长宁微微颔首：“我的乳母早已过世。他分明一无所知。”她深吸了一口气，“况且这消息不来自柳府，反而来自荆国公府，更拖到下葬才令我知晓，可见是故意为之。如今有人敢让我知道消息，必定是要趁我消沉时用长欢之死落井下石，令我一蹶不振。我纵然伤心，也不会放任那人得意。”
长宁咳嗽得更加厉害，胸腔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才缓下来。她奔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家书交到丝桐手中，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即刻想法子送去荆国公府。不多时，小福子也匆匆回来，只说方才那个小厮绕到了僻静的角落里，和管燕绥身边的海镜见了一面。长宁心中更恨，将手中的紫玉狼毫碧丢开，掌心已被掐出了血痕。
“裁云。”长宁坐到了菱花镜前，“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甘露殿面圣。”
裁云巧手，不一会儿就为她梳了个惊鹄髻，饰以金累丝嵌红宝凤簪，一对珍珠制的蝶恋花步摇，配了几朵绛红色堆纱宫花。烟眉淡扫，口点胭脂，额贴花钿，仿佛这几日郁郁寡欢的淑妃又回到了从前。
长宁来到甘露殿前时，孙奉正侍立门外，见她过来，忙上前请安。隔着一层密密的雨帘，殿内女子的欢笑声有些模糊。可她仍旧可以清楚地辨认，那是管燕绥的声音。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孙奉欠了欠身，客客气气地说道，“您来的不凑巧。如今管充华正在里头伴驾呢。陛下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长宁笑了笑道：“是吗？不打紧。本宫在这儿等一会便是。”
铺天盖地的雨幕将甘露殿笼罩其中。裁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瑟缩着往里面站了站。长宁仍静静地站在殿门前，华美的裙幅一褶褶散开，宛如在阴云密布的空中曳过了一道久违的暮光。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着，连孙奉相劝也没有半点反应。
终于，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侍女扶着管燕绥缓缓走了出来。她今日打扮得甚是亮眼夺目，高高绾起的发髻上插戴着各色耀眼的珠翠。一袭水红色的锦衣是上贡的蜀锦制成，行走间流光溢彩，竟有压过长宁一头的架势。翠羽明珠，滴粉搓酥，端的是华贵明艳，花容月貌。
“这雨怎么还没停，真是晦气。”管燕绥扭头对着海镜抱怨了几句，像是没有瞧见长宁。
海镜笑道：“主子，那咱们快些回宫吧。晚上还要侍奉陛下用晚膳呢。”
管燕绥点点头，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长宁行礼：“淑妃娘娘万福金安。”她盈盈一笑，“娘娘来得晚了，陛下正在里头午睡呢。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长宁受了她的礼，面上不见半点愠怒：“本宫还未贺你晋升充华之喜。真是恭喜妹妹了。”
“多谢娘娘。”管燕绥的唇角扬得更高，“嫔妾摔断了手腕，却得了晋封。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过娘娘放心，嫔妾有机会，一定会在陛下跟前进言。嫔妾相信，此事与您无关。”
长宁淡淡说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如今民间流言四起，本宫也不得不避嫌了。”她轻轻一笑，“还好本宫有子嗣傍身，漫漫长夜才不算太过寂寞。”
管燕绥一怔，她入宫三年，自然是盼望着有个孩子的。自己却比不得长宁有福气，能得一双儿女依靠。如今听她这样一说，顿觉没趣：“嫔妾身子乏力，想回宫歇息。嫔妾告退。”
长宁凝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又站了一会儿，才携着裁云离去。裁云犹觉得气不过，鼓着嘴嘟囔道：“管充华也太狂妄了，竟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她顿了顿又说道，“陛下如今不见您，咱们可怎么办才好呢？”
“不见也罢。”长宁笑道，“本宫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