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韫宜
雨在清晨时分渐渐小了些许,一推开窗子便能闻到空气里潮湿的草木气息。长宁修剪着桌上的一盆月季,那是花房精心栽培的名品,唤作红绫缀锦。花枝秀美,芬芳袭人。丝桐看了看她,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走上前来。
“小姐。”丝桐轻声问道,“今日可还要再去甘露殿吗?”
长宁神情专注地剪下旁逸的枝叶:“去。”她咳嗽了两声,“你带着致昀去甘露殿。致昀许久不见他父皇,十分想念。父子情深,陛下多少愿意顾惜。”
丝桐点点头道:“那奴婢这就去。”
她说罢,便去偏殿找了致昀。致昀听说终于能见一眼李朔泓,也是喜不自胜,顾不上外头天气冷,一股脑地便要往甘露殿冲。丝桐忙将人拦住,给他裹了厚实的披风,这才带上几个宫人离去。丝桐惦记着长宁的嘱托,一路上都轻声地向致昀说着一会儿见到李朔泓该如何表现。致昀聪慧,自然一点就通。
几人到了甘露殿前,正瞧见韫宜也在外头等候。她穿了家常的松霜绿襦衫,腰上系着榴萼黄的襦裙,外头罩一件百蝶穿花纹披衫。韫宜生得眉清目秀,着实动人,加之服饰清雅,遥遥一望倒真令丝桐觉得眼熟。仿佛像大小姐,又像三小姐。可走近了细看,却也知道韫宜的美丽自有一番别样风流,方才那一刹那的恍然不过是错觉罢了。
“舒嫔主子万福。”丝桐屈膝行礼,致昀亦甜甜地叫了一声舒母妃。
韫宜回过头来,温柔得似阳光下融化的春冰:“三皇子也来了。”她微微弯下身子,替他擦去面上沾到的雨水,“待会和舒母妃一块儿进去吧。”
致昀高兴地点点头,想到终于能见父皇,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孙奉出来见了丝桐带着致昀,也有些诧异。李朔泓这几日有意疏远长宁,连致昀也不见。但见韫宜摆摆手,神色坦然,便也不好多说什么,遂领了二人进殿。
李朔泓正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倚靠在窗边小榻上翻看史书。他抬眼见韫宜牵着致昀进来,忙叫他们坐下。望着致昀写满期待的脸庞,不由得生出几分淡淡的愧疚。
“臣妾见三皇子也在,便领了他进来。”韫宜柔柔一笑,“想来是思念父皇了。”
致昀用力地点头:“儿臣久不见父皇,实在想来给父皇磕头请安。”他眨巴着眼睛望着李朔泓,“父皇身体还好吗?”
李朔泓拍了拍他的头:“朕一切都好。”他一把抱起致昀,“倒是你,怎么抱着倒轻了些?”
“父皇,德音妹妹生了病,母妃忧心焦虑,没有胃口,儿臣亦然,这才瘦了。”致昀轻声说道。
“想来淑妃也埋怨朕不去看望了。”李朔泓略有愧疚,面色微微僵住。
致昀连连摇头:“不,母妃没有。母妃虽然伤心,却也知道父皇日理万机,十分辛苦。”他想了想,又从袖中摸出一枚团花笺,递给李朔泓,“母妃这几日写了一首诗,可儿臣不大懂。”
李朔泓接过来一看,却是一首宫怨诗:
秋宫寂寂铜更长,暮色沉沉百篆凉。
玉辇无踪频卷帘,空濛雨幕隐朱墙。
这诗其实写得平平,然而李朔泓知道长宁的心性,轻易不会作此等宫怨诗,不由得陷入沉默。韫宜心生好奇,不由得侧过脸看了看,心中了然。致昀见李朔泓久久地没有说话,也不敢开口,直到一声幽幽的长叹响起,他才仰起了头。
“朕冷落淑妃,连德音也没去看望。她才作此诗以抒幽怨。”李朔泓将那花笺轻轻放在桌上,不再多看。
韫宜拾起花笺,柔声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去淑妃娘娘宫中看一看呢?也省得娘娘频卷珠帘,愁肠百结了。”
李朔泓仍有几分踌躇不定,韫宜见状又笑着劝道:“陛下见了致昀,若是不见德音,她知道了可该觉得您偏心,要吃醋了。”韫宜说得恳切,“况且德音病了一场,您去看一看也也好,否则日日为此挂心也是劳神呀。”
“也罢,朕去一趟玉照宫吧。”李朔泓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韫宜,“只是朕叫了你过来,本想听你清唱一曲解解乏的。总不想让你白跑一趟。”
韫宜的话体贴入微:“那臣妾晚些时候再过来就是。”她起身行礼,“陆婕妤的歌喉最是动人。臣妾正好去向陆婕妤请教一番,看看如何才能唱进陛下的心坎里。”
李朔泓尤为动容,握了握她的手:“还是你最贴心。”
圣驾移步玉照宫时,长宁正在偏殿陪伴德音。她的高热已渐渐退了,只是精神仍不大好,成日里恹恹的,多半时候都是在睡觉。长宁操碎了心,只得吩咐嬷嬷们仔细伺候。
李朔泓甫一进殿,就见长宁守在德音的床边,盯着陈时茂为她把脉。她看上去纤瘦了不少,华美的宫装套在身上亦松了几寸。李朔泓走近了几步,长宁闻声醒来,望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君王无声地行礼。
“起来吧。”李朔泓伸手将她扶起,又去看床上的德音,“德音可好些了吗?”
长宁轻轻叹气,陈时茂见状答道:“陛下,公主按着方子调理了一段时日,已经慢慢转好。只是病去如抽丝,还得慢慢将养着才能痊愈。”
李朔泓闻言不禁皱眉:“小儿发热治了这么久还未大好,朕养这太医院是为了什么?”
陈时茂低着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长宁轻声说道:“臣妾这几日守在德音身边,德音能好起来也多亏陈太医尽心侍奉。”她心疼地抚摸着德音的额头,“这病来势汹汹,好在德音有福气,熬了过去。”
李朔泓默然不语,陈时茂又说道:“其实公主这病来得有些奇怪。公主自出生以来一直康健,可微臣此番诊脉,总觉得脉象有些蹊跷之处。”
长宁的眼角似乎有盈盈的泪光,令李朔泓有些心软:“这话怎么说?”
陈时茂深深作揖:“陛下若信微臣,恳切让微臣验一验公主近日来的膳食和贴身的器物,或许能有所发现。”
长宁的身躯搂在怀中是那样纤弱,仿佛轻轻一推便再难起身。李朔泓将她抱得更紧,终于在她低低的啜泣声中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