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童谣
德音的高热来势汹汹,几乎要将她幼小的身体折垮。陈时茂看了也说是这几日暴雨难歇,秋风瑟瑟,才使得寒气入体,病势凶险。长宁寸步不离地守在德音身边照顾了一整夜,熬红了眼睛。纵使丝桐反复劝说她去休息,也不敢离开半步。
在那暴雨雷电交加的夜晚,长宁依旧静静地陪在德音的身旁。女儿柔软的脸颊上依旧泛着高热引起的红晕,一副副的汤药喂下去,勉强有了起色,总算能让她睡个安稳觉。窗外雨打芭蕉,殿内灯火阑珊,这样冰冷的深夜里,只有德音和致昀是她最后一点温暖。
丝桐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捧了一碗刚炖好的碧粳粥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都没顾得上用晚膳。好歹喝一点粥,歇一歇吧。这儿还有嬷嬷们看着呢。”
长宁轻轻叹息,命两个贴身侍奉德音的嬷嬷紧紧守着,才到了外间坐下。那碗碧粳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却也让她提不起食欲。丝桐又把桌上食盒里的几样小菜一一拿出来,看着长宁的模样,也十分担忧。
“小姐这样熬着,身子骨若是熬坏了可怎么好?”丝桐小声说道,“您一直这样,陛下若知道了可该心疼坏了。”
长宁不屑地笑出声来:“陛下?德音染病的消息早早地送去甘露殿了,你看玉照宫可有半点动静?”
“陛下国事繁重,也是难免的。况且这水患……”丝桐摇摇头,见长宁面色冷淡,又说道,“小姐何不软下身段,想个法子去陛下跟前求一求?浑天监说的话毕竟也没有直指小姐您呀。”
“不。之所以没有矛头直指我,是担心话说得太明显反而显得刻意。到时候被揪出马脚可就不好收场了。”长宁喝了两口粥,“靠着陛下一时怜惜重得欢心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来日若陛下再起疑心,难道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吗?此事……我自有定夺。”
丝桐嘴上答应着,心里也想不出长宁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长宁又喝了小半碗,只一心惦记着德音,便起身回了内室。嬷嬷们见她还不就寝,也跟着劝了几句,终究无果。长宁轻柔地摸了摸德音的额头,亲手拧了巾帕为她擦拭。
汪嬷嬷见了,也忍不住感叹:“淑妃娘娘真是慈母心肠。不像有些人,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柳含烟死得还算体面,当中种种变故都是皇室秘辛,汪嬷嬷自然是不知晓的。奈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丝桐连忙低声呵止,不许她多说。有雷光劈开夜幕,霎时间,长宁想到了什么,如同有一道闪电划过心间。她望着熟睡的德音,几乎是一瞬间,有个念头渐渐浮现,在脑海中成形。
“丝桐。”长宁唤过她到跟前,“你去替本宫取一样东西来。”
外头再度有雪亮的闪电在一刹那间照彻天际。丝桐看见长宁的脸上涌现出久违的神情,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丝桐轻轻颔首,纵然心生疑惑,也还是按着吩咐,去了库房。
这几日来李朔泓对长宁的冷待早已悄悄传遍了六宫,好在她如今依旧手握大权,底下人并不敢造次。只是玉照宫如今又是门庭冷落,除了兰枝和持盈常来,也无什么人登门拜访了。倒是管燕绥的长乐宫整日笙歌不断,风光无限。
兰枝也是着急的,见了长宁便劝道:“总该想个法子才是。恩宠是其次,孩子生病了都见不到父皇,难免寂寞伤心,这可怎么办呢?难道你一辈子都不见陛下了吗?”
“我何尝不难过。德音生了病,夜里做梦也会喊着她父皇。可如今管燕绥得宠,有她吹枕边风,只怕见了也无济于事。”长宁幽幽地叹息。
持盈素来不争盛宠,可见了长宁此刻的境遇,亦觉得有些凄凉:“姐姐,不如我也去陛下那儿劝一劝,好歹叫陛下来看看孩子们。”
长宁默默地摇头,兰枝已然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语气急切:“你可知道外头都在传些什么?”她见持盈想出言阻止,忙道,“我若不说,便是有心看着你消沉。长宁,如今民间各地盛传一首童谣,都已经传进了陛下耳朵里。”
“童谣?”长宁抬起头来望着她。
持盈见瞒不下去,只得说道:“是。说什么,暴雨长,哀怨长,疾风摧吾乡。良宵长,宁乐长,燕嬉飘宫墙。”
“这表面上不过是感叹民生艰难,讽刺皇室奢靡的。可是外人不知道,陛下却看得出来,里头还含了你的闺名。浑天监也说这或许大有来头,直指宫中作祟之人。”兰枝面露不忍之色,“你若还不打算还击,便是要受人宰割了。管燕绥坠马本就蹊跷,引得陛下疑了你。如今看来,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长宁手中的帕子渐渐攥紧,又倏然松开:“多谢。”她说着,又咳嗽起来,“我知道了。”
持盈叫人关好了窗子:“如今天冷,又成日地下着雨,姐姐保重身子才是。”
兰枝见她嗽喘连连,又道:“可请陈时茂看过了吗?”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族中举荐了一位太医,悄悄送进宫了。他调理这些小毛病很有一手。你若信得过,我也让他来给你看看。”
兰枝宫寒一事仍是个秘密,只有殿内三人知晓。奈何她入宫六年,尽管深得宠爱,却始终无子,将军府早已焦心忧虑,这才送了太医入宫为她调养身子。长宁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笑着摇摇头,让殿外的镂月去请陈时茂晚些时候过来。
兰枝和持盈又与她说了一会交心的话,便也各自离去了。长宁默默无言,细细回味着那首童谣。丝桐为她斟了茶道:“小姐可想好要如何做了吗?”
哗哗的雨声里,她听见长宁这样说道:“自然是要还手的。”
那样的倾盆大雨仿佛把整座紫禁城都浸泡在了水缸里。庭院中的花木皆蔫耷耷地皱起叶片,不成个样子。丝桐不知道长宁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她用香箸夹着炉内的炭灰。水珠顺着瓦当飞檐而下,漫天的雨声绵延不绝,她听见殿门被似乎推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