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小产·上
宫中鲜有两位妃嫔双双有孕的喜事传出。李朔泓也将此视为吉兆，当下赦免了管燕绥。往日种种都不计前嫌，对她又是爱护如初，恩宠更甚。各色奇珍珠宝，绫罗绸缎如不要钱一般直往长乐宫送。韫宜见李朔泓总是顾此失彼，难免有几分失意。好在长宁婉转相劝，才好受了些。
原本春困秋乏，长宁是不爱出来走动的，但持盈想着赏梨花，遂跟了她一同出来。春日的太液池畔风光旖旎，风柳郁郁芊芊，池水波光温柔。更有几树洁白的梨花如新雪初降，又皎洁似月华流转。和着一丛丛浅红深紫的绣球花遥相辉映，浓淡相宜，各有风情。
“这几日兰枝姐姐的精神倒是好了些。”持盈轻摇着手中檀木柄芭蕉式团扇，上头绣着的一对燕子仿佛振翅欲飞。长宁认得，那是兰枝亲手绣的，她们三人各有一柄。
长宁含笑道：“想来将军府送来的那位太医果然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我瞧着也觉得她气色更加红润了。”她思及兰枝的宫寒之症，却又忍不住感慨，“我也盼着能医好，否则挂在心上迟迟不解，人都该得心病了。”
持盈轻轻颔首：“正是如此呢。”她叹道，“现在管昭容和舒容华双双有喜，荣宠无穷。人人见了都说还是得有个孩子傍身好。难怪兰枝姐姐如此心焦。”
长宁并不言语，又陪她在太液池边走了一阵子。忽听见不远处的绣球花丛后传来十分耳熟的声音，仿佛是管燕绥在说话。二人对视一眼，皆没有作声，只是放轻步子走近了些。
“主子这几日实在是辛苦。”那是管燕绥的侍女海镜，“您为了这个肚子······”
“怀着身孕哪有不辛苦的。”管燕绥打断了她，“如今淑妃得意，只因凤位空悬，她便是后宫之首。但谁知本宫不会有那一天呢？”
海镜讷讷说道：“可是您这身孕······”
管燕绥讥笑道：“淑妃比本宫年长，本宫可还年轻着，有的是机会取而代之。”她的语气中颇有自满之意，“也亏得敬贤皇后早逝，才留下了中宫之位。敬贤皇后没福气，没了悼慧太子，抛下了真阳公主。可本宫的福气还要长长久久的呢。”
这话说得过火，连持盈听了也忍不住皱眉，恨恨道：“管燕绥也太轻狂了，根本没把姐姐放在眼里。”她说罢，拉过长宁就要走，“姐姐别为这种诨话生气，不值得。”
长宁轻轻按住持盈的手，扬声道：“管昭容，背后议论他人可非君子所为。”
里头的声音静了静，半晌才瞧见管燕绥带着海镜走出来。她穿了一身茉莉黄的鸡心领背子，系着明媚耀眼的玉红色卷草纹纱裙。臂上挽着一条敷金绘彩的郁金色披帛，和发髻上一色赤金镶珠的首饰格外相宜。整个人夺目如一朵盛放的芍药。
明明是有身孕的女子了，可管燕绥的面色瞧着依旧红润透亮。不似韫宜日日身子难受，连嘴唇也苍白了不少。仿佛是上天都格外顾惜，不曾叫她的美貌折损分毫。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管燕绥敷衍地屈了屈膝，也不看向自己行礼的持盈，神态慵懒，“嫔妾怀着身孕，不便行礼，淑妃不会怪罪吧？”
纵然管燕绥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却也断断不会失了面子上的礼数。长宁察觉有异，但仍旧笑道：“管昭容如今身子矜贵，无妨。”
管燕绥闻言，微露得意之色。持盈仍紧紧蹙着眉，但位分仍在管燕绥之下，因此到底没有说什么。长宁话锋一转，淡淡说道：“你对本宫无礼，本宫不会计较。可你方才语涉敬贤皇后，简直放肆，实在不该。”
“是吗？”管燕绥气焰嚣张，“那嫔妾自会去向陛下请罪，不劳娘娘挂心。”
长宁冷笑道：“陛下政务繁忙，岂有空听你分辩是非。本宫代掌宫务，自然有权罚你。”她看了一眼海镜，“既然你怀着身孕，身子金贵。就由你的侍女代你受过吧。小福子，带海镜去慎刑司掌嘴三十下。”
海镜急得不行，当下甩开了小福子的手，躲在管燕绥身后不肯挪动。管燕绥见状，抬手将人护在身后，眯起眼道：“淑妃娘娘，海镜可是嫔妾的家生奴婢。”
“进了紫禁城，自然就是皇家的奴婢。”长宁说罢，不愿与她多费口舌，立刻又叫了两个内监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海镜就要拖走，“还不快带走。”
管燕绥深知今日若叫海镜被带走，传出去以后必定颜面扫地，如何肯让，于是再三阻拦。她见长宁不依不饶，心中本就含着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淑妃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长宁冷冷望着她，并不言语。管燕绥又气又急，上前抓住了海镜的手臂不放。持盈见状也吓了一跳，生怕害了管燕绥腹中龙胎，也劝长宁改日再说。奈何长宁不为所动，叫丝桐上前将几人分开。
几番争执之下，管燕绥竟脚下一滑，踉跄着后退两三步，倒在了地上，口中连连叫唤，面色惨白。众人都吓傻了，海镜早已挣开了那几个内监跑上前去，扶住了管燕绥，手往她裙子上一摸，才觉得一股湿热的液体濡湿了手，忍不住放声尖叫道：“娘娘出大红了！”她红了眼睛望向长宁，颇有怨毒之色。
惊呼之声几乎盈满了耳朵，一众宫女内监们此时也顾不得拉走海镜，急得团团乱转，哭泣不止。长宁白着脸道：“还不快扶管昭容回宫！”
满地梨花如雪，飞舞的柳絮之间，持盈瞥了一眼长宁的神色，紧紧握住她的手臂道：“姐姐别急，咱们先回了陛下才是。”
长宁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仿佛才回过神来。她望着管燕绥被几人搀扶着上了软轿，沉声道：“丝桐，去请陛下。”她慢慢收回目光，已然不见了半点惊慌之色，“再去太医院请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