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小产·下
长乐宫里已然乱作一团,哭泣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殿中一只硕大的鎏银麒麟香炉里焚着芬芳馥郁的鹅梨香,才勉强遮掩住血腥气。李朔泓一进正殿就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满心只想着管燕绥的孩子是否能保住。长宁抿着嘴坐在一侧,他也未曾多看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刘院判擦着汗走了出来,跪下禀告道:“陛下,微臣为管昭容诊脉,已无胎象了。”
李朔泓怒不可遏,训斥道:“混账东西!”他指了指海镜,“你,过来。管昭容好端端的为何会小产?”
海镜哭了一通,眼睛都肿得如两个桃儿一般。见李朔泓发问,忙跪下泣道:“回陛下,主子有孕后情绪常常失控,今天在太液池畔,不慎和淑妃娘娘起了龃龃。淑妃娘娘生了气要罚管昭容,争执之中,主子不知怎的就滑倒了……”
“起了龃龃?是出了何事竟要大打出手?”李朔泓冷冷问道。
海镜瑟缩着不敢回话,还是持盈先开口说道:“陛下,管昭容先说了要将淑妃取而代之。而后又说了些对敬贤皇后的大不敬之语。臣妾听着亦觉得十分不妥。”她望向海镜,“淑妃念在管昭容有孕,不欲严惩,只叫人带海镜去掌嘴。谁知管昭容死死护着海镜不放,这才滑倒了。”
李朔泓面色稍霁,可仍旧叹息道:“淑妃,就算管昭容说了不该说的,可她到底有孕在身。你要责罚,也可缓一缓。何必两相争执,弄成如今这样呢?”
长宁不卑不亢,跪在李朔泓跟前道:“陛下,无论如何,管昭容是因臣妾而遭了罪。臣妾愿受一切责罚,绝无怨言。可是……”她抬起头,眼神冷峻,“臣妾也有一事不得不禀,还望陛下一听。”
李朔泓见她神情严肃,皱眉道:“怎么了?”
“臣妾害管昭容小产。可倘若管昭容从始至终都没有身孕,又该如何裁断?”
长宁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李朔泓愣了愣,竟没有回过神来。一旁跪着的海镜浑身一颤,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叫人看不清神色。长久的沉默里,却见不远处的锦帘被人霍地掀开。管燕绥面色苍白,披了一件大衫便冲了出来,跪在李朔泓跟前,抱着他的膝盖痛哭不止。
“陛下,陛下!”管燕绥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是泪,“臣妾无能,竟不能保住和陛下的孩子。陛下您杀了臣妾吧,臣妾不活了!”
“胡闹,你身子还弱,怎么也不躺着。”李朔泓皱眉道。
管燕绥仍哭个不停,拉着李朔泓不肯松手:“陛下,臣妾不敢怪罪淑妃。可臣妾的孩子死得好无辜,都未曾睁眼看一看这世界便走了。臣妾实在不甘心。”
李朔泓摆了摆手:“你先回去歇着,朕总得查个明白才是。”他说罢,命人扶着管燕绥退下,又看向长宁,“你方才说,管昭容没有身孕,可有证据吗?”
长宁沉声道:“侍奉管昭容的沈太医早就来找过臣妾,向臣妾告发了管昭容假孕一事。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管燕绥踉跄着被人扶走,听她这样说也忍不住回头,满脸震惊之色。李朔泓沉吟几许,终于点头道:“传他进来吧。”
沈平波一进来便行了大礼,尔后磕头不止:“微臣死罪,请陛下宽恕。”
长宁见李朔泓不说话,便开口说道:“沈太医,你当日和本宫说的话,都一一说来。”
“是。当日管昭容见了微臣,直问微臣索要坐胎药。可微臣把脉后发现,昭容天生体质阴寒,极难有孕,因此只得禀明。管昭容听后大发雷霆,又逼迫微臣开药,以便推迟月事,伪造有孕假装。”沈平波答道,“微臣迫于无奈只得照做。可事后回想,深觉不安,因此向淑妃娘娘禀报。那药方也抄录了一份送到娘娘宫中。”
丝桐立刻将药方从袖中摸出,呈给了李朔泓。李朔泓胡乱看了一遍,心中恼火:“你为何不早早禀给朕?”
沈平波再三叩首道:“陛下,微臣有罪。可管昭容以微臣家人性命相要挟,若告到御前,必不轻饶。微臣实在惧怕,只得悄悄告诉了淑妃娘娘,恳请她庇护。”
长宁柔声说道:“沈太医也是可怜,谁不顾惜家人呢?”她看了一眼李朔泓,“陛下就饶了他的性命吧。”
李朔泓冷冷看向刘院判,将手中的药方一扬:“你来看看,这方子有何问题。”
刘院判战战兢兢,接到手中细看,琢磨了一阵子才敢回话:“回陛下,沈太医刚才说的不错。这上头的几味药确实能使女子月事推迟,并伪造有孕之状。因此微臣适才为昭容娘娘诊脉时才觉得有些异常。”
孙奉机灵,立刻上前道:“陛下,是否要查一查管昭容宫中的药渣和太医院的记档?”
李朔泓冷笑一声:“昭容?她还配做昭容吗?传朕旨意,降管氏为嫔,禁足长乐宫,无诏不得出。”
他扫视殿内,“给朕搜查,管氏身边的宫人一律送入慎刑司严加审问。”
孙奉答应了一声,领着几人退下了。沈平波仍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持盈倒了盏茶奉到李朔泓面前,心中如何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喝点茶消消气。”她看了看沈平波,“管嫔也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欺君。”
“欺君之罪怎能儿戏?”李朔泓接过茶喝了一口,才稍稍平静下来,对着沈平波说道,“至于你,革职,永不再用。滚出去。”
沈平波能保下性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退下,生怕再起祸端。长宁默不作声,只等着李朔泓发落。过了好半晌,才听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落寞,眉头深锁,像是饱受风霜摧残后初露的疲态。
“此事,你全权处置吧。”李朔泓看了一眼长宁,眼神中满是感叹,“燕绥她……实在太让朕失望了。”他说罢,拂袖而去。
待回到玉照宫,已是暮色四合之时,日落的余光似上好的丝绸飘扬,笼住了寂静的宫殿。扶霭殿前春花烂漫,莺雀啁啾。长宁对着漫天流金的晚霞,唇角微微渗出一缕笑,发自肺腑地觉得痛快。
丝桐服侍着长宁卸下钗环,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沈太医想来给您谢恩。”
“不必了。给他取五十两银子吧。”长宁对着菱花镜取下碧玉耳坠,“就说,本宫全了他游走天下,悬壶济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