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择玉色
柳含烟死了。一时间风光无限的充华娘娘就这样葬身在了天凝地闭的紫禁城里，静得恍如从未来过。阖宫上下都没有人为她哀哭，只有尚且年幼的致晔咿呀地喊着母妃。没有人告诉这位小殿下，他的生母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良妃也自此被幽禁于重华宫，若无意外，此生都无法踏出殿门半步了。长宁无意去倾听她的苦衷，只是命人依旧按妃位的俸例送去重华宫。但至于里头的人究竟是生是死，再无一人挂心了。
骤然除去了这二人，可长宁却感觉不到半点欢愉。她的心空落落的没个定处，纵然宠爱依旧，儿女平安，地位尊崇，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怅然。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宫里的花开了又谢，直到建章十五年的秋天，李朔泓才颁布了选妃的旨意。
宫中凤位空悬，选妃大典却不能无人主持。位列四妃的长宁毫无意外地陪着李朔泓一同去检阅秀女。玉藻殿前一列列的少女们或喜悦或惆怅，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春日枝头开得最盛的杏花。曾几何时，长宁也如她们一般立在殿前，等候着君王一顾。掐指一算，竟已过了六年。
“正五品谏议大夫舒清彦之女舒韫宜觐见。”
长宁猛地回过神来，已见一位身穿晴山蓝直领对襟衫，罩驼色褙子，系石蕊红缬纹裙的女子袅袅而来。她打扮得甚是清丽，在一众莺莺燕燕的红粉佳人里显得反而有些过于低调了。
韫宜行了礼，无声地等候着龙椅之上的帝王发话。眼神里闯入一抹鲜艳的石榴红，她知道那是赵淑妃的裙摆，上头蹙金的海棠花美轮美奂，在阳光下浮动着耀眼的光泽。那是如今大周朝最为尊贵的女人，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谏议大夫，职位倒算不得很高。”李朔泓并无什么特别的兴致，随口一言，便托起茶盏喝茶。
长宁见那少女眼睫轻颤，整个人似一株半开的广玉兰，轻盈窈窕，楚楚可怜。令她恍然间想起了持盈初入宫时的模样。长宁含笑道：“家世高低倒是其次。陛下看，她生得倒有几分像付妹妹呢。”
李朔泓这才抬眼去看，忽然说道：“的确有几分像付容华，倒也有几分似你。”
长宁心中一跳，再度看向韫宜，只觉得眉眼间的确有几分相似的神韵。不过与其说像自己，仿佛与长姐更像一些。只是那相似不过是镜花水月，沤浮泡影而已，细细看去便觉得那是遥遥一顾间的错觉。
“记下吧。”李朔泓微微颔首。
一旁的内监便将韫宜的姓名记下，捧了一只四合如意纹的香袋给她，这便是留用了。韫宜离去时仍觉得有些飘忽，懵懵懂懂宛如梦中。直到那香袋里清幽的香气萦绕鼻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中选了。
李朔泓的兴致一直不大高，最后匆匆选了几个看着还算可人的女子留下，便借政务之名离去。长宁见状，亦紧随其后。帝妃二人携手离去，如此琴瑟和鸣，当真羡煞旁人。
建章年间的新篇又随着新人入宫翻开了一页。长宁如今待行皇后之职，又没了良妃辅佐，大小事宜皆要她亲自费心。上到宫殿分配，下至安排宫人，零零碎碎加在一起着实劳神。她念在安充华素性温柔，便将贵人舒韫宜和才人宋晚吟一同安排进了绫绮宫，剩下几个宝林选侍则送进了几处空置的宫苑。
舒韫宜的盛宠着实叫不少人艳羡。她侍寝后便晋了嫔位，赏赐如流水般涌进福熙堂。一时间竟有隐隐压过嘉贵嫔一头的趋势。连素来不把李朔泓多当回事的陆月颦见了也忍不住感慨，语气略微有些酸溜溜的。
“舒嫔这般得宠，得叫多少人眼红。罗嫔进宫三年了，也只是个嫔位。”月颦徐徐地叹了口气，掰着指头了数，“这才进宫五日呢，紫禁城和变了天一般。陛下也快半个月没去嫔妾那儿了。”
长宁笑她：“你可不像是会把这些事挂在心尖上的人。如今怎么说起这些酸话来。”
月颦闻言不禁笑了：“福熙堂的赏赐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嫔妾看着那些亮灿灿的银子就眼热。”
“原来是为了这个。丝桐，去把那套蓝宝石头面拿来赠给陆婕妤。”长宁扬声喊了丝桐来，月颦这才摆了摆手。
“嫔妾没有这个意思。”月颦微微抬起脸，“嫔妾要拿也得从甘露殿拿。不然这一套头面从玉照宫出去，年节赠礼转了两圈儿又该转回玉照宫了。”
长宁笑道：“也罢。那你只管去甘露殿讨赏吧。本宫教你一个巧宗。”她想了想，轻轻地哼了几声，“陛下最近爱听《玉阶怨》，你可会唱吗？”
月颦不以为然：“会是会。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听起这些幽幽怨怨的曲子了，倒是没趣。”她跟着哼了两句，起身行礼，“嫔妾这就回去练一练，多谢娘娘指点。”
长宁含笑望着她离去，丝桐似有不解：“小姐当真喜欢陆婕妤，很是抬举她呢。”
“什么抬举不抬举的。有没有本事也要看她自己。”长宁喝了口茶，“舒嫔如今虽深得宠爱，但毕竟初入宫闱，根基不稳。嘉贵嫔风头正盛，也不能叫她太得意了。”
丝桐道：“今个儿一早陛下就带着嘉贵嫔去御苑骑马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长宁一怔，忍不住想起管燕绥在马上驰骋的潇洒模样，心里其实是有些羡慕的。奈何她自小就被拘于闺中，想要如她一般却是不能够的了。正在沉思之际，却见镂月匆匆进来，脸上冒着汗珠，看上去很是急切。
“怎么了？”丝桐见她莽撞，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问道。
镂月顾不上擦汗，禀道：“娘娘，嘉贵嫔坠马了。”
“什么？”长宁蹙眉问道，“嘉贵嫔可还好吗？”
镂月摇摇头：“奴婢得了消息就来报了，具体如何奴婢也不清楚。不过陛下和嘉贵嫔已经回宫了。”
长宁沉吟片刻，正了正神色道：“咱们去一趟长乐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