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坠马
长宁下了轿辇，快步走进长乐宫。管燕绥正伏在榻上，一张俏脸惨白如纸，两弯秀眉紧紧紧蹙起，却仍咬着嘴唇不肯叫一声。几个侍女围在她身侧，轻手轻脚地抬着她的左臂，往上头敷着膏药。李朔泓面露懊恼之色，坐在一旁垂头丧气。
“臣妾给陛下请安。”长宁盈盈施了一礼，“不知嘉贵嫔伤势如何？”
李朔泓叹道：“太医方才来看了，说是左手手腕骨裂，得将养好一阵子方可。”他颇为心疼地抚摸着管燕绥的肩头，“若是疼，何必忍着，喊出来便是。”
燕绥强自一笑：“陛下，臣妾没事。休息一阵子就会好的。”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柔弱悲戚，“只是不知是谁要害臣妾。那马儿臣妾骑过许多回了，怎会突然发狂？”
长宁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李朔泓陷入沉思，不愿开口，便问燕绥的贴身侍女海镜出了何事。海镜眼里含着热泪，只差一点便要哭出声来，见状也一五一十说了。
“我家主子今日陪陛下去御苑骑马，那马儿是最温驯不过的，主子从前也骑过。谁知今日刚上马跑了两圈，那马就发了狂一般，怎么也控制不住。主子被甩下了马背，受了伤。”海镜答道。
长宁眉心微蹙：“嘉贵嫔擅马术，这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若说是嘉贵嫔失误，恐怕也无人信服。”
海镜连忙点头：“淑妃娘娘说的是。我家主子自小就跟着父兄练习马术，从未出过这样的岔子。”
“如此说来，问题恐怕就出在那匹马的身上了。”长宁沉吟道。
燕绥泣道：“淑妃娘娘说的是。幸亏嫔妾反应快，否则此时恐怕都不能全须全尾地躺在这儿了。”
李朔泓柔声安慰道：“别哭，朕不会轻饶了背后设计之人。”他看了眼孙奉，“你亲自带人去御苑马舍，检查嘉贵嫔的那匹马可有什么问题，查明后回禀朕与淑妃。”随即又转过身去轻声安慰着燕绥。
长宁听罢，便知李朔泓此刻正全心全意地扑在管燕绥身上，遂屈膝行礼：“陛下，那臣妾先行回宫，也替贵嫔妹妹查个明白。”
管燕绥坠马一事惹得宫中物议如沸。有人说是那马被别有用心之人特意调教，引其发性。也有人说是马鞍上动了手脚，令管燕绥坐不稳当。说来说去，皆无人相信此事是场意外。毕竟管燕绥的驭马之术众人都有所耳闻。长宁极力弹压，才不至于流言漫天。
那夜她用过晚膳，对镜卸下钗环，换了一身家常衣衫坐在殿内刺绣。晚风是难得的轻柔，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室内，搅散了满殿幽幽的香雾。月色如霜，澄净明亮，她伏在绣架上，比对着丝线的颜色。忽闻得殿门吱呀一响，丝桐走了进来。
丝桐走近几步道：“小姐，孙奉来了。”
长宁微微颔首，示意她领了人进殿。孙奉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淑妃娘娘，嘉贵嫔坠马一事奴才已经查出了些眉目。”
“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宁仍埋着头，针尖落下一抹浓翠，绣成青山一角。
孙奉答道：“回娘娘，是那马的饲料被人下了马钱子。马钱子本是通络止痛的良药，可马儿吃了却会变得异常兴奋。”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长宁的神色，“不知娘娘可听说过这种药吗？”
长宁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抬起头望着他：“本宫不通药理，自是没有听过。怎么？难不成本宫的玉照宫里也有马钱子吗？”
孙奉赔笑道：“奴才查阅了尚药局记档，娘娘宫里确实有领用过马钱子。和娘娘您素日服用的补药是一起领的。自然了，奴才也觉得事有蹊跷，因此特地来向您问一问。”
“本宫服用的补药里从没有什么马钱子。”长宁语气骤冷，神态倒还算平静，“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找陈时茂一问，本宫这儿也有药方。”
孙奉忙说道：“娘娘莫气，奴才也不信此事和您有关。只是陛下召见，您还是得去御前为自己分辩明白才是。”他见四下并无旁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也不止娘娘宫中有领用马钱子的
记录。”
长宁听了，放下针望向他：“还有谁？”
“还有……交庆宫的吴才人。”孙奉低声答道。
吴如意？长宁一怔，一时哑然。吴如意恐怕也是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她一向自诩人淡如菊，事事讲究所谓体面，不屑与宫中众人来往。且依她的智谋和地位，哪里能想出法子往饲料里加什么马钱子？
孙奉见长宁陷入了沉默，只得婉转说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奴才送您去甘露殿面圣吧。”
长宁点点头，又叫孙奉稍等片刻，令丝桐为自己重新梳理发髻，换了身衣裳。殿外的轿辇早已备妥，玉照宫又离甘露殿不远，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停在了殿前。东室点了几盏灯，微明的烛光之下，李朔泓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吴如意也在室内，正直挺挺地跪在他跟前，连长宁进来也没有丝毫反应。长宁并不理会她，向李朔泓行了一礼。李朔泓叫她坐了，吴如意这才仰起头，等着李朔泓给自己赐座。
“这事情朕也知道了。”李朔泓喝了口茶，“吴才人，你可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吴如意满眼震惊地望向李朔泓，似是不理解为何他只问自己：“陛下，臣妾实在无话可说。”她颇为不甘，“只是淑妃也有嫌疑，您为何不闻不问？”
李朔泓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朕已把淑妃叫来了，你只说自己有无做过便是。”
“臣妾百口莫辩。”吴如意满脸呆滞地答道。
长宁听了，顿觉头痛。怎么三年过去，这人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遇事只会说上一句百口莫辩，如此一来就算不是她做的，也要平白惹上无数嫌疑。她念在自己毕竟有掌管宫务，庇护妃嫔之责，还是想替她说上两句好话。谁料李朔泓摆了摆手，不愿多听。
“罢了，既然吴才人也百口莫辩，朕只能先把你禁足了。”李朔泓见吴如意微微张口，哪里想听，忙叫了孙奉来，“好了，把吴才人送回交庆宫。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