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沉疴
宫中已经许久没有皇子降生,李朔泓得了一个致晗,自是爱若珍宝。对持盈也更加关怀备至,各种名贵的补品如流水似的送进了翠微宫,又添了不少金银珠宝,只为哄她高兴。
长宁是有几分欣慰的。持盈与她一道进宫,纵然曾经得宠,可那恩宠也如露珠般转瞬即逝,从此之后一直沉寂。如今能重获圣心,日子变好,于她而言也算得上一桩好事。只是自己每每去翠微宫探望,都见她一脸愁容,似乎满腹心事。再三追问也不愿多言,叫长宁越发忧虑。
“你也别太难过,陈时茂医术高明,悉心调养,总能好起来的。”长宁望着她愈发苍白的脸,心中酸楚。
持盈的笑容是那样淡薄,只是虚虚地挂在唇边:“姐姐,我知道的。”她抬头,望着锦帐顶上绵延不绝的葡萄藤纹样,“陛下也送了不少东西来,我知道那是为了致晗。”
长宁握着她的手道:“宫中很久没有小皇子出生了。你生下了致晗,陛下自然格外爱重。”她见持盈仍是恹恹的,微微叹息,“致晗健康可爱,我是他的姨母,看了也喜欢得不得了。只等他长大了,叫致昀陪着他读书写字,好不好?”
持盈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嗯。那自然是好的。”她闭上眼,“姐姐,我真怕照顾不好致晗。我还没准备好做他的母妃。”
长宁忙安慰道:“你别怕。照料致晗的嬷嬷们各个娴熟,不会有事的。我刚生了致昀时也不懂这些,如今倒也习惯了。”
持盈怔怔地问她:“都说有了孩子,日子便会好起来。可我怎么觉得,日子反倒更加艰难了?”
长宁心头一跳,嘴里发干,但还是柔声劝道:“好不好过的都是自己决定的。别乱想,你还有致晗,还有我与兰枝呢。”
持盈的语调含着忧伤:“姐姐,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似表面一般轻松。汝宁郡王府的事儿伤透了你的心,可陛下还是决心处置他们。我们这些人,身系着太多牵绊,怎么会真的快活恣意?”
长宁更加用力地握着她的手道:“汝宁郡王虽犯事,陛下还是没有苛待他的家眷,仍许住在王府。二姐她……但愿她能好起来。”
“姐姐,叫你忧心了,对不住。”持盈望着她被愁绪笼罩的脸,似是要淌下泪来。可那泪珠子只是在眼眶里滚了一圈,到底没有落下来,“我有些乏了,改日再和姐姐聊吧。”
长宁听了,也只好点点头,却仍然不放心,又叮嘱里头服侍的几个宫女要精心伺候。于是替持盈掖好了被子,唤了持盈的陪嫁侍女沉香跟着自己出去。沉香红了眼圈,却也不敢哭,只得默默地随长宁退到了外头廊下。
“你家主子最近闷闷不乐,究竟是什么缘故?”长宁望着沉香,眉头深锁。
沉香看上去也十分低沉:“回皇贵妃,小姐她自生了四殿下,便一直缠绵病榻,连话也不爱说了。只有您和慧贵嫔来时才愿意开口。奴婢也很是焦急,却想不出法子哄小姐高兴。”
长宁叹息了一声:“她生下致晗那夜,十分的不易,险些要丢了性命。刘院判治疗不周,本宫也打发了他回乡。如今吃着陈时茂的药,怎么也无起色。”
“陈院判开的药小姐都服了。可陈院判说,小姐得的是心病,身子骨能医好,心却未必了。”沉香怯怯回道。
长宁听罢,更加难过,决意再找陈时茂问个清楚。方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翠微宫门外跑来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御前的孙奉。孙奉行了个礼,也顾不得擦汗,直接跪倒在地。长宁见他如此慌乱,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心如擂鼓。
“皇贵妃娘娘,陛下晕倒了!”孙奉哭丧着脸,“您快去甘露殿看看吧。”
“究竟出了什么事?”长宁一边加快步子穿过庭院,一边问孙奉。
孙奉答道:“陛下召了陆婕妤伺候午睡,本还好好的呢,谁知陆婕妤突然叫起来。奴婢们进去一看,陛下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脸都白了。”
长宁被丝桐扶着上了轿,又皱着眉头问道:“可传太医了?陆婕妤呢?”
孙奉连忙回道:“太医已经过去了。陆婕妤也吓坏了,正在甘露殿呢。如今只等娘娘您过去主持大局了。”
暮春时节,似乎连空气中都夹杂了一缕薄薄的颓丧之气。唯有甘露殿前的荼蘼花开得正盛,一朵朵洁白如雪,香气浓郁。丝桐推开朱漆填金大门,扶着长宁入内,脸上微微露出紧张之色。
长宁穿过一重重明黄色金龙腾飞的锦帘,停在了御榻前。殿内的帷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香,熏得人头昏脑胀。榻上,李朔泓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仍在昏迷之中。
月颦穿了一身娇俏的浅桃色衣裙,衣料上绣着一团团的缠枝海棠,裙摆随着她轻轻挪动时泛起一片流光。外罩一件半臂纱罗,轻薄若烟,几乎透明,隐约可见里头乳白色的诃子,身量纤纤。她看上去倒还算镇定,只是身子也忍不住地发抖。
长宁静静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李朔泓那干裂的嘴唇上,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她微微偏头,轻声询问陈时茂:“陛下这是怎么了?”
陈时茂略一犹豫,眼神闪烁了片刻才道:“陛下这是旧疾复发,痰浊壅滞,肺气上逆才会如此。”
“旧疾复发。”长宁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那要如何调理?”
陈时茂忙道:“微臣会用代赭石镇降,佐麦芽以升达肝气。再者,为陛下制一些参赭镇气汤,想来会恢复得更快。”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长宁的神色,又道,“陛下常服用的鱼翅羹也是好东西,最补气血。”
长宁轻轻颔首,笑道:“那就好。本宫会亲自盯着人做好,待陛下醒了,仍日日送来。陈院判去开药吧。”
陈时茂忙不迭退下了。长宁又看了看李朔泓的脸,亲手解开了帐子,吩咐宫人们一有消息就来禀报。于是又命月颦跟着自己到外头暖阁里坐下。月颦绞着手里的帕子,似是有些不安。
长宁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问她:“说吧。陛下和你共处一室,是否出了什么事才忽然晕倒?”
月颦咬了咬唇:“是陛下执意要服食五色药石,臣妾也没劝动。”她的目光幽幽地停在长宁身上,“皇贵妃娘娘若要罚嫔妾侍奉陛下不周,嫔妾也没有怨言。”
长宁望着她,忽地笑了:“不必如此。你服侍尽心,陛下才喜欢召你陪伴在侧。如今陛下龙体抱恙,本宫若罚了你,又有谁能在病榻前精心伺候呢?”她伸手握住月颦的手,往她雪白的皓腕上套了一只金累丝嵌珠手镯,“你安心,好生服侍陛下就是了。”
月颦望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也轻轻地笑了起来:“皇贵妃娘娘,嫔妾别无所求,只盼着您能记着嫔妾如今一星半点的好处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