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子崩•上
李朔泓这一病便缠绵数月，直从春雨潇潇养到了秋风萧瑟的时节。昔日威震四海的天子，终究也抵挡不过岁月煎熬，五劳七伤。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似乎都隐隐听说了风声，一个个愁云惨淡，噤若寒蝉。
那日夜里，长宁哄了致昀与德音入睡，又命丝桐多添了一盏灯，伏在桌前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安世诚依旧咄咄逼人，不肯退让，奈何他的一片忠心是不能被李朔泓所看见的了。孙太傅极力拥护太子与皇贵妃，压得朝中众人渐渐不再多言。安世诚断了羽翼，早已独木难支。
琉璃宫灯昏黄的光晕在四周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花熏香。窗外的风声掠过，偶尔带动桂树一丝轻颤，玉照宫内又是寂静无言。
“小姐。”丝桐犹豫着上前，眼神闪烁，压低了声音，“甘露殿传来消息，陛下快要……”
长宁的指尖微微停顿，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如墨，天空中看不见星辰，只有月光淡淡映在庭院中，和她案前的烛光交织。
“快要不行了吗？”长宁的语气平静依旧。
丝桐咬着嘴唇，点点头：“是。”她的眼眸里闪动着某种光彩，“小姐还是去看看吧。妃嫔们都在甘露殿前跪着呢。”
长宁搁下笔，正了正神色：“走吧，替我梳妆更衣。”
空气中浮动着馥郁芬芳的桂香，长宁拂去水蓝色罗衣上沾到的桂子，恍惚间似乎又想起了初入宫时在院中是如何博得李朔泓宠爱。可那都是前尘往事了。深宫之中的风起云涌消磨时日，更消磨人心，一切如流沙逝去，只有权力才能紧紧握在掌心。
甘露殿前，一众妃嫔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远远望去便叫人心中烦闷。人群之中已然有隐约的哭声传来，如泣如诉。她们见了长宁的轿辇，忙转过身来请安跪拜。
“皇贵妃娘娘。”孙奉迎了上来，亲手扶着她下了轿，轻声道，“几位太医正在里头会诊，请您过去看看。”
长宁点点头，穿过偌大的庭院，迈上玉阶，长长的罗缎裙摆曳过地面。她望着跪在底下哭泣的众妃，扬声道：“陛下还未龙驭殡天，你们一个个在此哀哭不停，成何体统。”
兰枝起身上前，她的面颊上不过薄施了一层脂粉，光彩照人的脸虽有疲惫之色，但不见泪痕。她亦道：“我等在此只怕也扰了陛下清静，不如各自回宫，等着消息就是。”
长宁望着她，一颗揪紧的心才渐渐地舒缓了几分。却是祝贵嫔开口道：“皇贵妃娘娘，嫔妾等也是挂念陛下，心中不安，因此才来甘露殿前等候。还望娘娘体谅。”
“祝贵嫔侍奉陛下多年，你的忠心本宫知道。自会替你向陛下转达。”长宁一拂衣袖，神色严肃，“本宫早先时候便说过，无事不要来甘露殿叨扰陛下。陛下要见谁自会传召。你们竟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底下诸人听了，一个个鸦雀无声，不敢回话。祝贵嫔也缩回了身子，低垂着头。倒是月颦懒懒地站起身来，十分干脆地行了一礼：“皇贵妃娘娘，嫔妾不敢打扰陛下，这就回宫。嫔妾告退。”
她的目光在长宁身上转了一圈，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长宁正要发话，却听人群中忽然有一声闷响，已有妃嫔惊呼起来：“舒婕妤晕过去了！”
长宁见韫宜面色惨白如纸，泪渍点点，心中有些酸涩，想起她对李朔泓的一腔深情，忍不住叹了一声道：“扶舒婕妤去偏殿休息。”
几个侍女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扶起瘫倒的韫宜，拥着她去了偏殿安置。慎妃见了，似有不忍：“娘娘，不如让我们也去偏殿等候，免得心中煎熬。陛下若醒了想要传谁进去侍奉，也更方便。”
长宁想了想，微微颔首：“也好。”她转身，轻轻握住兰枝有些冰凉的的手道，“偏殿那里，还望姐姐和慎妃多加照看。”
兰枝亦轻轻点头：“你放心进去。我不会叫人生事的。”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甘露殿里头的气氛如沉重的乌云一般，死死压在众人的心头。大殿中燃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微弱的光芒氤氲在四周，映得殿内颇有几分颓丧之气。空气中充斥着药材的苦味，比平日里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四周的内监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太医们跪在龙榻前，神色肃穆。厚厚的锦帐后便是奄奄一息的李朔泓了。长宁并不急着上前，招了招手示意陈时茂过来。
陈时茂跟着长宁走远了几步，才敢压低声音说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陛下如何了？”长宁冷冷问道。
“回娘娘，陛下恐怕熬不过今晚了。”陈世茂如实答道。
长宁闻言，点了点头：“你尽力了，本宫明白。”她转头望了一眼殿内的太医，“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和陛下单独说说话。”
陈时茂了一礼，迅速带着其他太医退了出去。长宁屏退了一干服侍在侧的内监，殿内顿时只剩下长宁与李朔泓两人。
长宁走回榻前，掀开锦帘，目光定定地落在李朔泓的脸上，那曾经威风凛凛的帝王，如今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重病垂危之人。他就这么静静躺在床榻上，形销骨立，脸色蜡黄如纸，仿佛生命的光辉已经濒临熄灭。整座甘露殿仿佛都笼罩在死寂中。
她俯身取来旁边的帕子，轻轻沾了些温水，开始为李朔泓擦拭脸庞。湿帕子拂过他的额头与面颊，那触感似乎唤醒了他，李朔泓的眼皮微微颤动，极为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李朔泓目光涣散地看向她，似乎努力要看清眼前的女子是谁。片刻后，他的目光才聚焦在长宁的脸上，微微张口，喉间发出一声虚弱的低语：“长……长宁……”
长宁放下帕子，俯身靠近了他，语气依旧是温柔如水：“陛下，臣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