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天子崩•下 - 玉照霜华 - 秦声遥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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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天子崩•下

暗沉沉的光线下,李朔泓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死气。他的双颊干瘪瘦削,深深凹陷,嘴唇发青,额头上淌着微微的冷汗。昏黄的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生命的气息似乎在被飞速地从他身上抽离。

“长宁……”李朔泓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朕仿佛听到了……听到了哭声。”

长宁垂下眼帘,轻声回答他:“臣妾已命诸位姐妹们到偏殿中暂且歇息,不会扰到陛下了。”

李朔泓缓缓说道:“她们都在哭,是不是?”他的呼吸有些沉重,“韫宜她每回来甘露殿,都一直在哭。可是有些时日不见她,朕……朕要见韫宜。”

长宁按住他的手,眼神幽深:“陛下,舒婕妤伤心过度,昏厥过去了。臣妾正在命人照料。”她顿了顿,声音温和,“陛下如果想见舒婕妤,养好了身子再传她来也是一样的。”

“养好身子……养好身子……”李朔泓喃喃自语,“朕真的会好起来吗?”

“自然了。”长宁捧起一旁桌案上的药盏,舀了一勺滚烫的乌黑药汁吹了吹,递到李朔泓唇边,“臣妾服侍您喝药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李朔泓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小口,旋即咳嗽道:“不必了,不必了。朕的身体朕知道。朕是不可能好起来的了,也不必喝这劳什子药了。”

长宁听了,也不继续相劝,放下白玉药盏,又起身去金盆里沾了些水打湿巾帕,为李朔泓擦拭脸颊。李朔泓望着她,混浊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丝黯淡的光芒。

“你身上……好像有桂花的气息。”李朔泓低声说道。

长宁一怔,笑了笑道:“是吗,臣妾过来时沾到了些玉照宫的桂子。大约是因为缘故吧。”

李朔泓的目光似是在追忆往昔:“朕还记得,你初进宫那一年,在桂花树下写了桂花诗。玉照宫的桂花开得真好,和金云似的。”

“是了,陛下还给臣妾题了匾额。”长宁语气平静,又慢慢地为他擦了擦手臂。

“是啊,是啊……还有那晚,你头回侍寝的日子。朕循着笛声到了玉照宫。你吹的《并蒂芙蓉》真好,和长容一样好。”李朔泓沉吟着,眼神越发迷离,“朕对不住长容,还好,还好没有再失去你。”

长宁心中一凛,浑身都四溢着冰冷的寒意。她放下了巾帕,忍不住轻笑一声:“陛下觉得自己只是对不住长姐吗?”

李朔泓的话头被她忽然打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出了神般望向长宁。长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陛下,我赵家一门四女。长姐死于宫廷争斗,您不闻不问。二姐因汝宁郡王一案劳心成疾,至今仍缠绵病榻。小妹婚姻不幸,郁郁而终。臣妾回想时只觉得有无尽悲凉。”

“你是在怨朕吗?”李朔泓忽而咳嗽起来,用力抬起手,指着窗户道,“去,去关上。”

长宁依旧坐在床边,没有动作:“陛下,您自知大限将至,关不关窗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低头俯视着这位虚弱的帝王,“春日柳絮漫天,秋天又有芦花飘荡。也难怪陛下总是咳喘不止,身子本就差,还多添了一桩肺病。”

李朔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升腾起一股怒火:“是你,是你指使太医,令朕病情反复,是你!”他怒不可遏,奈何身上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挣扎了半天想要坐起来也只是徒劳,“为什么?是为了你的太后之位,才迫不及待要送朕去死吗?”

窗外有闪电霍地劈开夜幕,雪亮的雷光灌进昏暗的殿内,照得李朔泓愈发面色惨白。紧接着便有雷声响起,轰隆隆的,令人震耳欲聋、头晕目眩。竟是要下雨的兆头。

长宁听着那滚滚雷声,不禁笑出了声:“您这说的是哪里话。陛下还记得吗?那年暴雨连绵,臣妾因天象和流言被囚于玉照宫,也时常咳嗽,至今如此。不过陛下不必担心,这只是小病,不碍事的。”

“你!”李朔泓怒极,恨不得劈面扇她一耳光,可如此孱弱的身体,长宁轻轻一按便让他无力动弹。

长宁叹息了一声:“陛下,病中不宜大怒。您这样更是调理不好了。”她的眼底毫无波澜,语气格外轻柔,却沁着冷意,“不过话说回来,您这把身子骨,大约也是调理不好的了。鱼翅羹和五色药石双管齐下,您能挺到今日已经是上天庇佑了。”

李朔泓的眼中逐渐浮现出震惊之色,长宁弯下身子,附在他的耳畔,声音宛若低语:“鱼翅羹滋补养身,是您的最爱,里头有臣妾亲手下的毒。五色药石损伤肌体,也是臣妾让陆婕妤多多给您服食。您是多么伟大,多么英明的君王呀,可惜却防不住我这一介女子的小手段。”

李朔泓瞪着长宁,眼中的愤怒仿佛要将他淹没,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嘴唇蠕动,试图说出什么,但再也发不出声音。那曾经掌握天下的大周帝王,此时连最后一口气都抓不住。

“刘院判告老还乡是臣妾逼迫,为的就是捧陈时茂上位,好精心为你调养龙体。太医们个个都是行医多年,却无一人可以调理好你的身子,你猜,究竟是为什么?”

长宁缓缓直起身,目光冰冷,唇边挂着的笑容更加从容:“臣妾等这一日已经太久了。陛下,您睡吧。”

她轻轻取过一旁的巾帕,动作柔缓,仿佛只是在为他拭去脸上的冷汗。然而,当那条巾帕轻轻覆上李朔泓的口鼻时,那双冰冷的手却悄然用力,巾帕紧紧压住了他的呼吸。李朔泓的眼中涌出了血丝,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深陷的眼眶中透出了极度的惊恐与不可置信,他从未设想过长宁会亲手结束他的生命。李朔泓的手虚空地挣扎着,想要抬起,却因病痛的的侵蚀,连最后的抵抗都显得十分无力。

长宁的眼神冷漠而平静,她的手越发用力,帕子牢牢地封住了李朔泓的口鼻,空气被阻断,他的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嘶哑声。那声音仿佛一只被攥住喉咙的野兽,绝望却无力。

李朔泓的四肢渐渐抽搐,眼中的生机一点点消散,身子僵硬。长宁依旧没有松手,目光淡然如水,直至李朔泓的胸膛再无起伏,才缓缓将巾帕放下。

甘露殿内静极了,唯有窗外焦雷肆虐,一声巨响之后,有大雨倾盆而下。长宁起身整理好衣衫,并未回头看一眼那个没了气息的帝王,径直走出了甘露殿。步伐沉稳,仿佛一切如常。

孙奉见她终于出来,忙上前问道:“皇贵妃娘娘,陛下他……”

“陛下驾崩了。”长宁的眼中有两行清泪适时地落下,她低下头,将脸埋进丝帕中,像是伤心至极。无人看见那被隐去的唇畔浮现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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