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生离死别
伍秉鉴从两广总督府出来已是下半晌了。明日就要坐咪唎坚人的商船去东瀛,他再次来到秉钧的住处探望。虽然秉鉴寻遍了广州城的名医来给二哥探病,但并未见有大的好转,病情还是反复发作,时好时坏。见了秉鉴,秉钧瘦削的脸上有了笑容,勉强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可支撑不住,又把头倚靠在了立起来的枕头上。
看着二哥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了人形,秉鉴心里十分的难过,可又要强颜欢笑不能表现出来,他拉着秉钧的手,“二哥,吃药了没有?看你的气色不错,应该是快要好了。”
“吃了。那么忙,你就别总过来了。”秉钧说的很慢,很吃力,但掩饰不住见了秉鉴的喜悦之情。
“咱家接的那十船货物都已销售一空,暂时没什么可忙的了。”
秉钧用手指按了按左右两个太阳穴,微弱地说道:“不能只和咪唎坚人一家做,有其他的生意也得接。”
“嗯,东印度公司的几船昨日到了,找到了咱家头上,我去看了看,并不是十分中意。二哥,我和你说个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事?”秉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为了逗二哥开心,秉鉴故意说得神秘,“你还记得我们哥俩去年一起去讨债的那个康家老大吗?”
秉钧微微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那个康老大啊,刚刚被总督福大人像装猪狗似的装到笼子里,打发他去黑龙江给披甲人做奴隶去了。”
“是吗?真是太好了。”秉钧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惊喜。
“还有呢!福大人还问我,有没有被康氏兄妹骗得非常苦的,我说有啊,南门外有个吴掌柜被骗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现在只能在街头以乞讨为生,二哥,你猜福大人听了怎么说?”
“大人怎么说?”
秉鉴学着福康安的口气说道:“那就让那个康小妹嫁于那吴掌柜一起乞讨,终生不得改嫁,也不得改行,让她做一辈子的叫花子。”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秉钧也笑了笑,“他们兄妹罪有应得。”
秉鉴给二哥端来了水,用小匙喂了他一口,“二哥,累了吧,躺一会。我明日就要去东瀛了,预计秋八月就能回来,你安心养病,等我回来我们哥俩出外面去走一圈,听说安徽黄山的景色非常宜人,到时候二哥你要带着我去爬它几个来回。”
“小时候你最怕上高处了,有一次爹让你去房顶掏烟筒,上去了,却不敢下来,吓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我爬上去把你接下来的。咳、咳……”一阵咳嗽过后,秉钧又自顾地回忆说:“还有一次,你淘气去树上掏鸟窝,爬了一半,往下一看就晕了,直挺挺地就掉了下来。”
秉鉴鼻子发酸,强忍住,调侃着说:“我这些囧事难得二哥还记得,但那是小时候,现在不会了,我听说黄山上有棵千年不老松,我一定攀爬上去给二哥掰下几个枝杈来看看。”
“好。”秉钧笑了,笑的很幸福,但转瞬即逝,又挣扎着坐了起来,“秉鉴,此次你去东瀛,二哥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秉鉴忙拿来枕头让秉钧倚靠,“二哥,你说吧。”
“东瀛四面环海,无陆路连通,海盗横行。其国人又悍然野蛮专恣跋扈,我前朝人就曾深受其骚扰之害。我还听说近五年来其国内发生了大饥荒,几万人被饿死,各处暴动骚乱不断礼乐崩坏,此番你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秉鉴点头答应。
“再有,福大人让你去东瀛采办黄铜,这就是官差,一点马虎大意不得,也不能出现半点差池。黄铜为贵重之物,十分的稀有,我国现今也只有云贵之地出产。我猜此番你采办回来的黄铜定是为了造钱币之用,成色上一定是要上乘的,切不可贪功冒进。东瀛此时藩镇割据祸乱相寻,朝令夕改不测风云,此种情况下,只能着眼眼前,不要觊觎长远。最后,假以咪唎坚人之力贩运,现属一厢情愿,可不可行尚未可知,你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秉鉴感觉二哥累了,连忙再让他躺下,含泪说道:“二哥,我都记下了。你闭目养一会神,我去给你熬药。”
这时二嫂刘氏走了进来,“他三叔,药我熬完了,你还是陪你二哥说会话吧,只有你来了,才能见到他的笑模样。”
秉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我没事。有些话还没和你说完。咳、咳……”
秉鉴又喂了秉钧一小匙水,“二哥你慢慢说,不着急。”
“家里头这边,你应该清楚,有了好事就捧着你,出了事就撒手不管不闻不问,让人心寒。就是偶有温言热语,那也是见得了好处才会说的,过后就忘。平时掣肘绊脚更是常事。我听说你又把大哥和老四拉进了行号,这不行,早晚会出事,我劝你能彻底剥离。爹、娘、大奶奶,我们做晚辈的什么时候都要尽心侍奉,但哥兄弟之间就不能总讲情面,这没个头儿。”秉钧断断续续地说着。
“好。”现在不能考虑其它的,秉鉴满口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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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人善良,见不得别人苦难,这是好处,也是你的弱点,什么事适可而止,不能过度,否则很容易被人利用。在外面也不能总低头,我知道你不想得罪人,也想低调,可到了一定地步,必须要扬起头来做人,不能总让别人当咱是软蛋欺负。无论是潘家,还是卢家,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居你之下……”
秉鉴忙说道:“二哥,这个我可真不敢想。”
“不,你一定要敢想,二哥对你有信心。现在你已经初露锋芒,既然露了,就要坚持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反过来你就会被他们吃掉。潘家,咱们不欠他什么,没有必要处处退让恭维;卢家,既然他拿你不当回事,你也要针锋相对不能推让,几个回合下来,他也就不敢在肆意妄为了……”一阵剧痛袭来,秉钧立时疼得双手抱头,整张脸扭曲,大汗淋漓。秉鉴心疼不已,可这样的痛苦又分担不上半分,忙拿起毛巾给他擦汗,“好,好,二哥,我都记下了,你暂且休息休息,一会再说。”
过了一会,秉钧感觉好了些,可已是精疲力竭,“秉鉴,我把该说的都和你说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说完,紧闭的双眼流下二行泪水,簌簌而下,洁净而晶莹。
“二哥,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你好了,我们哥俩天天在一起,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讨教,也有好多事要和你商量。刚才不是说好等我回来我们要去黄山看风景的吗……”说着说着,秉鉴也是实在忍不住,泪水滂沱而下。
“人都有一死,只是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般折磨我。秉鉴,答、答应我,来生我还要做你的二哥,你还要做我的三弟,我们兄弟还要在一起……”
“二哥不要再说了,我都答应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二哥,你是好人,规规矩矩什么也没做错,老天会保佑你的……你不要瞎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可能这副药吃下去就好了……二哥,你一定等我回来,我要带你去京城找名医治你的病,你要答应我!”秉鉴心如刀绞,已不知道安慰什么才好。
“秉鉴,让二哥抱抱,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