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万物一马
按照该寺庙是“粤人同乡聚会之所”的想法,伍秉鉴、陆进和景春三人一路打听先是来到了俗称“广州寺”的圣福寺,陆进对东瀛话只是会只言片语,进了山门勉强和小沙弥说明要求见主持,被告知主持云游去了,不知何时回来。接着三人又去了崇福寺和福济寺,可因主持或是闭关或是正在讲经等原因,还是没有得见。临近傍晚时分,三人来到了兴福寺,值得庆幸的是主持长静法师接待了他们。这位主持是广州人,来到长崎只有不到三年的光景,乡音未改。伍秉鉴也是感到奇怪,曾想着前三座寺庙都是和福建人有渊源的所以才先去的,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这俗称“南京寺”的接待了他,并且和主持的俗家还是老乡。
长静法师慈眉善目,有六十岁上下,问明了伍秉鉴的来意,连连摇头,表示因为来的光景实在是短,与大名岛津家族并不熟悉,但他可以说一说听来的故事。
伍秉鉴连忙道谢,洗耳恭听。
原来,割据一方的大名也因为和幕府将军关系的亲疏远近,被分为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亲藩大名,是与幕府将军德川家有血缘关系的藩领,尾张、纪伊、水户藩就有着“御三家”之称;第二个层次是谱代大名,又称世袭大名,是指在这东瀛国庆长五年(1600)关原之战以前一直追随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的将领,谱代大名地位仅次于亲藩大名,大多位居幕府要职,有地位、有权力;第三个层次是外样大名,他们是在关原之战被迫臣服的大名,虽然拥有雄厚实力,占有领地多超过几十万石,不过却没有亲藩或谱代大名的权力,又常被幕府监控,岛津氏就是这样的大名。
老藩主岛津重豪生于东瀛国延享二年(1745),自幼酷爱兰学(注:兰学指的是在江户时代,经荷兰人传入日本的文化),精通荷兰语和汉语。他十岁时由于父亲岛津重年去世继位藩主之位,但实权由其祖父岛津继丰掌握,其祖父去世后,藩政又受外祖父岛津贵俦把持,直到十八岁才得以亲政。在他担任藩主期间,曾在萨摩藩设立各种藩校、明时馆(天文馆)以及医学馆,可谓十分重视教育,但也正因为如此,在他执政期间开销非常巨大,藩库入不敷出,岛津重豪向其他大名借贷屡屡被拒,没有办法,他只得向市井中放高利贷者借贷。这被许多家臣所不齿,认为他是昏主。
对于岛津重豪之子现任藩主岛津齐宣,长静法师表示不了解什么情况,只听说这人今年15岁,脾气很是倔强独立。齐宣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比他大一岁,名字叫茂姬,她三岁时与一桥治济的儿子丰千代(德川家齐)立下婚约。没想到,第十代幕府将军德川家治的嫡子德川家基突然死了,德川家齐八岁成为德川家治的养嗣子,并于天明七年(1787年)成为德川幕府第十一代将军。按照惯例,将军家的正室通常是迎娶五摄家或宫家的女性,迎娶外样大名之女是前所未有的例子,没办法,茂姫由近卫经熙收为养女,并改名为“近卫寔子”,并于今年二月(寛政元年,1789)与德川家齐行了大婚之礼,正式成为幕府将军的御台所(正室)。但弟弟岛津齐宣对茂姬下级武士出身的外祖父市田氏一家很是不待见,准备将其驱逐出领地,这使姐弟二人反目成仇,此时彼此关系是水火不容,闹得很僵。
接着长静法师又讲了本地贸易的一些传闻,说是荷兰商人每年年初都要到江户去参见幕府将军,并送上丰厚的谢礼,还必须向幕府的官员们赠送贵重的礼品。每年八月初一是德康家的一个节日,也称“八朔节”,每到此时,也是还要去的,甚至还要私下向作为德川将军驻长崎这里的代表长崎奉行(注:奉行,官职名)也送上“八朔礼”。
伍秉鉴听完十分的感激。又恭敬地问起长静法师的经历,才知道他年少时曾几次去京城贡院参加会试,可每次去刚到客栈住下就是一病不起,等同来的人都考完了,他又和个没事人似的好了,几经反复折腾下来,他心灰意冷回到家乡开始经商,却几年光景折腾光了家业,重重打击之下从此遁入空门潜心研究佛法并终入大乘境界。陆进听后也明白了长静法师作为一个出家人如此关心时事的出处,联想到自己的苦楚,也是在心中自有一番唏嘘感慨,只是长静法师没有帮上什么忙,这让人还是不免失落。
“虽是佛门中人,可红尘世事皆有悲处,亦有善处,对于迷途中人,若是坐视不理,老衲于心不忍。”说完,长静法师唤来小沙弥将他们三人送出山门。
走在回码头的路上,陆进因为上了年岁,应是累了,他喘着粗气说道:“秉鉴贤侄,看来我们明天要去唐馆找找此地的商人首领帮忙了。”
伍秉鉴放慢了脚步,“陆叔,现在用不着,我们先要按照长静法师说的办。”
陆进听得糊涂,很奇怪地问:“按他说的办?他也没说什么啊!他无非就是给咱们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而已,怎么按他说的办?”
“多数高僧讲禅,只是只言片语,让人自悟其中道理。长静法师如聊家常话般讲那些故事,与讲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似没有结果,但实际上他已经给指了几条道路让我们自己去抉择。”已经影影绰绰看到了商船,伍秉鉴又开始加快了些脚步。
景春忍不住问:“秉鉴哥,那个老和尚你有说的这么玄乎?”
陆进接着景春的话说道:“现在我听你秉鉴哥说话,好像也听出了丝丝禅意。哈哈。”
吃过晚饭,伍秉鉴坐在甲板上。
海风轻柔凉爽。
异国他乡的夜色总是带有一点凄凉色的美,让人感到孤独和无助。
孩子走出人生的第一步最难,因为他要克服对摔倒的恐惧。而第一次走出国门同样是如此,因为同样对外面的陌生世界充满了畏怯。可真正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是那片天,海还是那片海,路还是那样的路,人情还是那般的世故。
陆进手里捧着一个小紫砂茶壶,边走边饮,走到秉鉴近前坐了下来,“贤侄,你可有了盘算?”
伍秉鉴答道:“按照长静法师指点的,我们可以从老大名岛津重豪入手,也可以从现任藩主岛津齐宣这里来找出路,还有他那个同父异母做将军夫人的姐姐茂姬那里也是一条路径,包括当地的长崎奉行这里也可以试试。”
“话是这么说,可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这看似父子兄妹间的家务事,但这里的人情世故我们并不了解,这里面有可能也是有几方的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别说我们是初来乍到的外人,就是这当地人也未必厘得清其间的复杂头绪。况且山茂召只给了你五天光景,这已是过去了一天,即使你想大费周折去摸个清楚,也是不给你这个时间的。”陆进的话说得很实在。
伍秉鉴目视前方,“那也没有办法,眼前别无他路,只能这么试试看。万物一马,以简御繁,工夫上容不得我们庖丁解牛般细细琢磨,我们只能快刀斩麻,找一个切口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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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进苦口婆心地再说道:“头午我也和你说了,这五方杂厝之地风谲云诡,事情也是错综复杂千头万绪,这和咱在家里办还不是一码事。你说请寺庙里的主持帮我们在中间撺掇接洽一下也就算了,现如今你说要深入其中拨乱反正,这可弄不好就是治丝益棼弄巧成拙,继而将我们带入亡羊歧路,甚或是万丈深渊,这个你真得三思而后行,不能凭一时意气用事。”
“陆叔,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为了不辱使命,我们也要试一试。”伍秉鉴的态度是异常的坚决。伍秉鉴也不想为此争执不休,“陆叔,我想一会让山茂召把那荷兰人找来聊聊,这个事我们第一步还真得需要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