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并肩无隙
四人回到岸上,分头散去。卢冠恒有轿,齐海川有马。伍秉鉴与叶上林徒步而行,夕阳西下,经过在船上的这一个下午交集,二人似乎又找回了大半年年前并肩无隙的那种感觉。“秉鉴,你有没有那棉花羽纱檀香木的销路?”叶上林问。
伍秉鉴说道:“檀香木从来没有接触过,销路自然是没有。至于棉花羽纱,我们家是接过东印度公司几船的,可也正因为如此,最后败得落花流水。与那些客商虽然没了生意往来,但我想应该还都有一份念想在,重新接洽起来应是不难。”
叶上林点点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销路,这四船的资本我可以想想办法替你出面去筹措,我们联手把这十船的货物都承揽下来。”
“感谢叶兄信任提携。可事在眼前,日不暇给,前面没有任何准备,到现在做什么都是冷手抓热馒头,这四船货物兄弟就是想接,到了此时也不敢接了。”伍秉鉴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说的也是。”叶上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进了城里,遇丁字岔路,二人分手,东西相背而行。落日,如一团火球,红彤彤的,比白天任何时候都要圆满,灿灿的,刺眼。余晖更是绚烂。
碧珠见秉鉴回来忙去厨房又炒了两个小菜,景春也跑出去打了一壶老酒回来,秉鉴尝了一口,不禁矜了一下鼻子,这也太辣了。景春一脸坏笑,“我猜秉鉴哥去船上并不顺利,特意给你买点烈的败败火。”
“咦,我说景春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东家的玩笑你也敢开,长本事了是不?”
“秉鉴哥才不会生我气呢!”
“去,烧水去。”
“好嘞。”
秉鉴看着碧珠和景春斗嘴,也是忍不住想笑。碧珠把菜碟放在了他的面前,轻声问了一句:“与山茂召谈得怎么样?”
“刚才景春都猜到了,不顺利。”秉鉴拿起酒盅又喝了一口。
“叶上林做上了?”
“也没有。山茂召要再寻几家看看。”
“奥。”碧珠转身走开了。
秉鉴自斟自饮。
他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咪唎坚人这里最好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一船的生意,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一船都做不上,虽然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也无所谓了。无论是山茂召,还是潘家的代表齐海川,都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可又好像都有各自的道理在里面,谁也怨不着谁;从在船上的表现来看,卢观恒压根就没有做这十船生意的打算,之前说联手承揽全部的货物只能算是在慨然说大话,卖人情;而叶上林是真想将货物全部包下,可见到卢、齐的举动犹豫了,但不保证今晚过后会不会改变主意;蔡世文、石中和、黄文亮,包括自己的岳父陈文扩等人今日为什么没有到场?如果山茂召找到他们又会有什么情形出现?这生意啊,看似是利益的交换和权衡,实际上是难测的人心博弈与挣扎……再回想一年前自己的某些想法更是可笑。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碧珠点上了蜡烛,“别喝了,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景春拄着下巴颏,扬起脸,很认真地说道:“碧珠姐,你就让秉鉴哥喝吧,心里不痛快,喝了烈酒什么烦恼就都跟着没了。”
碧珠瞪了景春一眼,“你真是喝着茶水不头疼。”
“碧珠,景春,我怎么感觉这生意越做越憋屈,越做越没劲呢。”在摇曳烛光的映衬下,秉鉴的脸色显得暗红,无精打采的。
碧珠第一次听秉鉴说这样泄气的话,心里不免跟着难受,“怎么说呢,从去年的贸易期结束,我们就满怀希望今年和咪唎坚人的生意会做得更好,可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来了,却是眼前这个令人失望样子,谁遇到这样的事,都是难免失落悲观。既然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了,我们还可以找其他的生意做。”
“秉鉴哥,你可不带这样的,我和碧珠姐可都看着你呢!你乐乐呵呵的,我们就乐乐呵呵的,你要是心里憋屈痛苦,我们也跟着伤心难过。天无绝人之路,老天也饿不死瞎眼的鸟……”
碧珠一捅景春,“你说什么呢?”
“我还没说完呢。我要说的是何况你这只鸟还不瞎!秉鉴哥,你得坚强起来,你不是和我经常说没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吗?没事,我和碧珠姐都支持你,有什么难事,我们俩出去给你顶着,你什么也不要怕。现在不就是没生意做吗?明天我就拿个马扎子蹲码头找去!我就不信了,我秉鉴哥人这么好就没人抢着做生意?上杆子不是买卖,咪唎坚人没良心,等咱好起来,咱也不搭理他,我刚才也仔细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形势,咱们……”
“哈哈……”
“哈哈……”
秉鉴和碧珠看着景春那认真又可爱的模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景春愣模愣眼地问。
“你还分析了形势?那你说说现在啥形势?”碧珠问。
“你们看啊,咪唎坚人今天没把货卖出去,明天也可能卖不出去,再到后天也可能卖不出去,到了大后后天,他就得主动来找咱们。”
“这就是你分析出来的形势?”碧珠问。
景春点点头,“嗯。你们就说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吧?”
“哈哈……”秉鉴和碧珠听了又是没忍住笑,“有道理,有道理!”
经过这么一说一笑,刚才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秉鉴也感觉心里畅快了不少,站起身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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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还喝上了酒?我说怎么不回家呢。”艾香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父亲陈文扩跟在后面。
秉鉴忙请岳父坐下,又对艾香随口解释说:“我这刚想往回走。这黑灯瞎火的你还怎么来了?”
碧珠也忙捧上茶来,“少奶奶,喝茶。”
艾香把头一扭,没有搭理,“还喝什么茶?我说你们这东家、掌柜的心也真大,眼看着别人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你们却凑在行号里打趣逗乐。还问我黑灯瞎火的为什么来,我还想问问你们这黑灯瞎火……”
“艾香,不要胡闹。”陈文扩知道女儿又要说出难听的话来,连忙制止。又对秉鉴说:“我听说了你们午后去咪唎坚船上的事,之所以就去了你们几家,是因为东印度公司这次盯得很紧,事先游说了各家不要去承揽咪唎坚人的货物。”
“原来如此!”秉鉴听了十分惊讶。
“但去的并不代表就诚心想做生意,不去的也不代表就没有浑水摸鱼坐收渔利的想法。潘有度没有亲自到场,那是在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卢观恒听说东印度公司的船马上要到,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承揽下这十船的货物。蔡世文等人,也包括潘有度在内,是在看咪唎坚人的笑话,等晒完他的台面再择机出手捡便宜。我之所以事先没告诉你这些,是怕你知道这些反受约束放不开手脚,也料想今天这个事也定不下来。”
陈文扩敲了敲烟袋锅子,对着蜡烛点上了火,“吧嗒”抽了一口,接着说道:“卢观恒找你合伙那都是瞎扯的事,但我为什么没有拦你?我认为这至少是一个表面和解的机会,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在公所里他也就不能再难为你。可你这么做也会让蔡世文误会,但没事,我该替你解释的都解释了。蔡世文也想和我联手找机会将咪唎坚人的货物全部承揽下来,但我不想与他掺和蹚这样的浑水。我听说东印度公司派了个水手混进了咪唎坚人的船舱,探查到船上的棉花和羽纱都很潮湿,大部分都已发霉发黑,那檀香木也有腐烂的,有一股药水的刺鼻味道,只是上面覆盖了一些香樟、香楠之类遮掩,不仔细根本就觉察不出来。就是那些毛皮和人参听说成色也一般,比去年的差了不少。”
艾香在一旁生气地说:“爹,我和你说,他和卢家不是合的什么伙,而是对那卢家大奶奶念念不忘,找了这么个由头往卢家跑。”
陈文扩知道女儿是误会了秉鉴,也就没接她的话,继续对秉鉴说:“我知道你承揽货物缺银子,不是有银子不借给你,故意看你笑话,而是我之前借给石中和的那些银子要不回来,很可能是打了水漂。”
“啊!要不回来了?爹,你借给了石家多少银子?”艾香惊呼。
“唉”,陈文扩叹了一口气,非常自责地说:“陆陆续续借出有二十五万两。都怪我当时盯上了他承诺的高额利息,冲昏了头脑。也压根没有想到他还不上。”
秉鉴也十分惊讶,按理说石中和的“而益行”立行已近三十余年,并且在十三行中位居四大行商之一,可谓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他怎么要借这么多银子,又要还不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