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青红皂白
听秉鉴让他继续说,陆进捋了捋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其实早在六年前,英吉利国王就派一个叫凯思卡特的为使臣来朝觐皇上,只是这人行至中途病死,使船不得不无功而返。英吉利人此番再来,我听说使臣是一个叫马戛尔尼的人,他去年秋天带领一支七百多人的船队在朴次茅斯港出发,沿途经过欧罗巴(欧洲)、利未亚(非洲)海路南下,经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再进入我国的南海,此船队预计二十日之内就可到达广州。”“陆叔,您可知道这个马戛尔尼是个什么来头?”秉鉴问。
陆进答道:“我打听了东印度公司的人,他们说这个马戛尔尼是他们国王的亲属,是一个老练的办事大臣,三十年前就作为全权特使去罗刹国(俄罗斯)办过差,见过该国的女王叶卡捷琳娜二世。之后,当过爱尔兰事务大臣,又先后出任过加勒比群岛总督,印度马德拉斯总督。去年,他被加封为伯爵。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叫斯当敦的副使,听说也是一个博学之人,很有谈判的丰富经验。”
秉镛暗下佩服陆进察三访四根究着实的本事,他一欠身,问道:“陆叔,刚才听您说这是一支七百人的朝贡队伍,具体情形如何?”
“这支船队由‘狮子号’、‘印度斯坦号’、‘豺狼号’以及一艘小帆船‘克拉伦斯号’组成。其中‘狮子号’是从一艘军舰改装而来,装有六十四门火炮;‘印度斯坦号’是一个巨型商船,据说可以载重一万担,上面装有十九宗、共计七、八百件送给皇上的大小各样礼物,但具体都是什么样的礼物现在并不清楚。这个‘豺狼号’特别有意思,我听东印度公司的一位大班讲,当这支船队航行到好望角之前,突然遭遇了一场大风暴,‘豺狼号’迷失了航向与大队伍走失了,最后一直到了印度洋上才得以和船队重新会合。”陆进说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秉钐、景春、碧珠等人也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秉镛待众人笑过,带着诡异神情慢慢说道:“听陆叔如此说来,不说咱家有没有给这支使船船队做保商的实力,就是让咱做,都不能做。”
秉钐急了,脸红脖子粗,连声质问道:“大哥,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凭什么给咱家做都不能做?怎么这么个出头露脸的大好事到了你嘴里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呢?哼,你不要以为你去了东瀛几年就长了见识,我老四在澳门和广州两地迎来送往见的世面也不比你少!”
“老四,你别激动,听我给你说说这其中的道理。”秉镛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首先,这是英吉利人给皇上朝贡的使船,不是平常贸易的商船,你做了保商,只得虚名,却不能得到实际的利益,我问你,你敢收给皇上送礼的保商费用吗?不说英吉利人愿不愿意交,这个费用咱都不能收,收了,传到皇上耳朵里,这就是有损天朝颜面的罪过,咱家担不起。那好,没了这个利益,那一旦做了保商就只剩下责任和负担。你可能说没得到利,你不在乎,你要赚取的是那名声,那接下来我就说说这责任里面,我们可能要面临和承担的巨大风险。”
“有何风险?”秉钐满不在乎地说。
秉镛答道:“首先,刚才陆叔也说了,这船上装有十九宗近千件的礼物,英吉利人虽然与咱大清国打交道多年,熟悉咱这里的风土人情,可你知道这礼物里面哪一件送到皇上跟前它就犯了忌儿?一旦惹来皇上恼怒,咱作为保商就脱离不了干系。既然是给皇上的礼物,咱也不敢去船上查验,咱没有那工夫,也没有那眼力,给什么磕碰到,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其次,英吉利人的使船到了广州之后,要沿着外海经福建、浙江、江苏、直隶等省才能到天津登陆,千里迢迢,这七百多人的队伍吃喝拉撒哪一样你照顾不周,都可能是要受到朝廷怪罪,这些洋人要是在中间停靠补给,这其中若是出了事儿,比起那几年前的‘诺斯勋爵号’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可是绝对吃罪不起的。这是去,他总得有一日回来吧,从京城到广州这一路上又会发生什么事,同样是不可预知,也不可防范,这其中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我说,这保商给咱家做都不能做,弄不好就是个倾家荡产获罪受罚的下场,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唯恐避之不及,绝对不能干。”秉镛说完,用手指弹了弹马褂上的褶皱,看上去很为自己这番见解满意。
秉钐听后哑口无言,他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利害,秉镛说的有道理,这个过程中意外发生芝麻绿豆丁点儿的事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都是大事,确实是谁也承担不起。
陆进捻了捻山羊胡,“秉镛说的很有道理啊!说来这事看着是块大馅饼,其实到了谁手里都是那烫手的山芋,扔不得,也吞咽不得。赚不赚到银子和名声都是小事,能保得身家性命才是大事,这个可一点马虎不得。这其中的道理除了刚才秉镛说的那两处,其实还有更致命的地方,那就是我担心英吉利人以朝贡和给皇上过万寿节之名还有其它目的,这个不是老朽妄加揣测,而是有先例的。刚才我说的那个乾隆五十二年,英吉利国王派那个叫凯思卡特的为使臣来朝觐皇上,当时就是应东印度公司的请求而来,为的是和朝廷交涉通商事务,并谋求朝廷承认英吉利国的存在彼此建立外交关系,这次还有没有这个野心,我不知道,但一旦他突然提出来,说不好惹恼了皇上,朝廷必然会迁怒到保商的头上,这就是为什么使船去天津靠岸还要我们广州十三行来做保商的原因,说白了,巡抚大人也好,监督大人也罢,都是担心出事惹祸上身提前给自己找个垫背的。”
陆进说得口干舌燥,也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水,见众人听得仔细,继续说道:“再往远了说,不知你们是否知道乾隆二十四年(1759)英吉利人犯下的‘洪仁辉案’,此人跑去京城告御状,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告状的目的之一也是要朝廷扩大对英吉利的贸易开放,在当今圣上面前一通胡言乱语之后,其结果是被判流放澳门三年,不准再来咱大清国。他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可和他胡搅在一起的都是倒了大霉,替他写状子的一个叫刘亚匾的人掉了脑袋,天津知府灵毓因为替洪仁辉向朝廷递状子被斩首菜市口,给洪仁辉出谋划策的徽商汪圣仪父子也以‘交结外夷罪’,被处以杖六十、徙一年的刑罚。”
众人听了愕然,尤其是秉钐,听到最后把脸都捂上了,嘟囔着说:“这么说来,这个保商打死都是不能做。咱家现在挺好的,还是稳稳当当过个消停日子吧,这他娘的也忒吓人啦!”
碧珠看了看秉鉴,对陆进说:“陆叔,我想咱们能想到这些层面,别人家也可能如此斟酌,如果家家都是拒绝做这个保商,那您推测一下会是个什么结局?”
陆进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结局?粤海关和巡抚大人定然是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硬塞到某一人家的手上,你想拒绝?除非你不做这个行商!否则的话,你只能打碎牙齿生生往肚子里咽,天天在佛祖面前祈求那英吉利瘟神往返不出任何问题,什么时候他们好模好样离开广州,什么时候你才能把那颗悬着的心放下,这就好比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刀,直到某一天被人摘走了你才得安生,说着简单,这个过程可是让人痛苦啊!那把刀真若是某时掉下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时你连喊疼的资格也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