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不偏不倚
在粤海关里，监督盛住与蔡世文正在商议事情。盛住四十岁上下，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活像一个弥勒佛，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留下心宽体胖的印象，他说话上不打官腔，举止上也丝毫没有官架子，让人可亲可近，感觉只要认识了用不上多少光景就可以与之掏心掏肺推心置腹做那江湖义气兄弟。“老蔡，你给我那英吉利东印度公司那个、那个叫什么巴林的鸟人呈交的信件，我和巡抚郭大人都看了，他这鸟人在信里说英吉利国王因前年皇上八旬万寿未及叩祝，今遣使臣马戛尔尼进贡去京城觐见皇上。这事呢，说来是好事，可咱做不了这个主儿，让他去，不让他去，得万岁爷给了章程才行，咱只有遵旨行事的本分。”
“监督大人，自英吉利人让我转呈此信件以来，卑职心中一直忐忑，不知他们在信中说了什么，又恐他们口不择言胡言乱语惹大人恼火，现在听大人这般说来，卑职也就放心了。”蔡世文就是知道里面内容，他也不敢说，只能装糊涂。
盛住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竹签子剔起了焦黄的大板牙，也不遮挡，“可这鸟人说来的使船上给万岁爷进献的礼物众多且易碎易损，不想在广州登岸，想直接去天津，这事，老蔡你作为十三行的总商，你怎么看？”
听监督大人问到自己的头上，蔡世文犹豫了一下，他摸不清盛住是什么门路，当然也就不敢枉下什么样的结论，当然就是给大人个结论，可能什么用处也不顶，他只能说上模棱两可的话，让言语前后留有余地，剩下让盛住自己去拿主意，想到这些，他说道：“大人，卑职以为英吉利人所提要求不无道理，若是船上之物在广州下船再运往京城，千里迢迢，难免有个磕碰，这不是平常货物，而是给皇上进献的贡礼，如果有个瑕疵让皇上见到不高兴，那英吉利的使臣必然要将这罪过推脱到大人您的头上，说出现的问题是您不准许他们直接去天津所致；可反过来说，若是这使船绕开广州直接去了天津，大人落了个省心踏实是一定的，可真若是这次英吉利人之行讨得了万岁爷的欢心，这等好事也就与大人您没什么关系了，到时万岁爷论功行赏起来，可能也就想不到大人的头上……”
不得不说这蔡世文头脑灵活，说话也有水平，将事情分析得透彻，也是点到即止，不说一句废话。盛住听了连连点头，“老蔡，你这话言之有理，说来你这做总商的掂量起事情来真是有几分水平。可事情呢，总归要求个结果，不能两头儿堵着来，英吉利那鸟人给我踢出这么个混球出来，必然是要给他再踢回去的。老蔡，依你看来，这前后该走哪一步？”
真是个老狐狸精！蔡世文不禁在心中暗暗骂道。他本以为含糊搪塞几句过去也就算了，可没想到盛住会这般穷追不舍。蔡世文是真的不想表这个态度，以后这事办得好了，和他没什么关系，可若是办得坏了，那他就逃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盛住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说这馊主意是他这个十三行总商给出的，圆了扁了，他蔡世文里外都不是人。可大人问，他也就必须回答，真叫一个难！蔡世文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低头在心中理了理这件事的头绪，然后答道：“以卑职短浅目光看来，这事若是想求个圆满，最好是不前不后，不偏不倚。”
“哟，这是个什么说法？”盛住奇怪地问。
“大人想要省去那些麻烦事，也不在英吉利人那里落下口实，那就和朝廷如实禀报奏请，说他们欲去天津靠岸，以后再出什么问题也就与大人您没什么干系了。但大人若是还想在此事上挣得脸面，还需要在这其中加上那么一个步骤，那就是保商必须由广州咱这方面来做，这样下来，英吉利人朝贡之事就和大人您这里有了关联了，到论功行赏之时，万岁爷定是会想着大人的。”
“确实是个好主意！”盛住高兴地说完，又不免有些顾虑，“只是万岁爷会答应这么个章程吗？还有那英吉利人能干吗？”
蔡世文一抱拳，“大人，英吉利人此番虽为朝贡，但使船也是商船，定是要按照商船往来的例来办。一口通商，再无它处，英吉利人必须先到广州停靠一下以示遵守我们天朝这个法则；同样，也必须找上保商为他商船承保，不能坏了通商之中这个重要的规矩。特别是有了保商，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英吉利人，两头儿都有利，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妙！”
盛住听了非常的高兴，得意忘形之际，两只肉乎乎的白胖手掌猛地拍击在一起，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好似要甩出油水来。他高声说道：“老蔡，别说，你就是有这做总商的潜质，不单经商将生意做得精明红火，对这从政为官之事也是比别人看得通透三分，看来我以后还要对你多加倚重！”
蔡世文受到如此礼遇和鼓舞，自然也是心潮澎湃不能自抑，“卑职感谢大人提携。”
“你认为哪一家做这保商合适？”盛住又问道。
“这、这个……”蔡世文听盛住冷不丁抛出这么个问题来，一是语塞，说白了，自从坐到这儿，他就像被审犯人似的接二连三忙着回答盛住提出的各样问题，问到哪，说到哪，这个问题他连想还没想呢！“大人，说来这个保商，往日都是洋商自己选择，平时和哪一家关系好，合作得顺心愉快，就找哪一家。”
盛住又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就老蔡你平时观察了解，这英吉利人和哪一家走得近啊？”
“这个嘛……以卑职观察了解……因为英吉利东印度公司每年与我们交易量大，所以他不只与一家交好，以卑职来看，‘同文行’潘家、‘广利行’卢家，还有、还有……”蔡世文这话说得吭哧瘪肚语无伦次，他心里一直在想，把自家算不算进去，不说，怕漏掉了好事；说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再有，这里面的利弊他还没考虑的太清楚，这毕竟是个天大的事，好处是显而易见，可做保商就是有风险，那马蜂窝就在明眼挂着，弄不好掉在头上，可是有苦受，有罪遭的。
盛住挥了挥胖嘟嘟的小手，语气变得强硬，“这次不同往日，由不由得那英吉利人自主选择，待我仔细斟酌后向郭大人秉明再说。老蔡，你说实话，你想不想做这个保商？”
“大人，这个嘛，按理说，这是报效朝廷、报效朝廷的好机会，可、可是我这‘万和行’实力单、单薄，恐难堪大、大任，要是误了朝贡大事……”蔡世文急得满脑门子汗，心想：我靠，你姓盛的倒是容容空儿让人考虑考虑再要口风啊，你他娘的这么急三火四的逼问，这不是玩人呢吗？
盛住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看你刚才说话还是利利索索慷慷慨慨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就拖泥带水变得这般支吾，你给我个痛快话，到底想还是不想？我告诉你，不想，我不逼你；想，我在这位子上可以帮你谋划谋划。你要是这般犹犹豫豫前瞻后顾，错过了大好机会，到时你不要怨我没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