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流毒汹汹
“这次免去赖恩这笔债务,包括同意那个罗根以水银来换茶,说大度也好,说慷慨也罢,其实咱还都是本着扶植咪唎坚散商的角度出发,维护好与他们的合作关系。自来洋商与我们贸易,英吉利人冠以‘东印度公司’之名,而咪唎坚人大部以个人散商为主,两方主体不同,也就要求我们在对其策略上各有侧重,我们将银子借贷给东印度公司,反过来也要对咪唎坚的散商扶持减免,一抓,一放,力求两边平衡。”“可我们已得罪了那个劳伦斯……”
秉鉴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浮茶,“咱家和咪唎坚人的关系上一直以来可谓是鱼帮水、水帮鱼,辅车相依相互依存,但自从近两年我不断逼迫对方自拆贸易壁垒以来,这个关系确实变得微妙,也复杂起来。但这并不影响大局,劳伦斯只是咪唎坚国派广州来协调商务活动的一个角色,他对散商没有约束力,更没有号召力,相反,他要对散商的经营尽职尽责才行,究其根底,不过是一个店小二般的角色,不必在乎他。”
碧珠提醒说:“可我也担心对咪唎坚散商这么骄纵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翘起尾巴来背对着我们,到时候咱想拿捏都是拿捏不住。”
秉鉴点点头,“这十几年来咪唎坚人在广州这里的贸易发展确实迅速,但去年的贸易额也还是不及东印度公司的三成。他们在竞争中主要倚赖经营成本低廉、行动上自由灵活高效这些散商优势,可就总体实力而言还是很弱,且经验不足,在短期之内难以与东印度公司匹敌抗衡,所以他就是想翘尾巴也得耐心等待些时日。”
“你这回可是将东印度公司得罪不轻啊!”陆进从外面背着手走进来。
秉鉴知道老爷子心里不舒服,忙起身笑脸相迎,又倒了一碗茶水端过去,“陆叔,他偷咱茶树在先,要说得罪,也是他先得罪咱们。客气和他要,他不给,还想着要逃跑,没办法逼咱们只能出此下策。”
陆进接过茶碗,“理是这么个理,但你可要知道,咱家的银子可都放在东印度公司的账面上呢,万一东印度公司衔恨你,咱家可能就会有大闪失的。”
“这是两码事。”
秉鉴回到座位坐下,“陆叔你想过没有,东印度公司欠咱家的银子我什么时候朝他要,他得乖乖还咱家,这个账他永远赖不掉;可是这茶树真是让他弄走了,那可真就成了笔死账烂账,并且咱也清楚那个损失不可估量,至少算起来比咱家银子生的那点利息要多得多。”
“唉,木已成舟,再争执什么也是于事无补。”陆进无奈地摇摇头,可以看得出他并不完全认可秉鉴的说辞。
“三、三哥,又、又出大事了!”秉钐精倒是有十足的精神,昨晚在海上一夜没睡,早上回来后待了那么一小会又出门去了码头,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跑回来的。
因为秉钐在茶树事件上的出色表现,秉鉴也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忙问:“怎么了?你慢慢说。”
“长、长兴行的东家黄文亮被衙门抓、抓去了!”秉钐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据说是在他做保商的船上发现了鸦片……”
“鸦片?!”
秉鉴、陆进和碧珠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秉鉴追问道:“他承保的是哪国人商船?”
“东印度公司!”
秉钐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水,“说有三百多箱,都被裹进棉花包里进来的。”
陆进看了秉鉴一眼,冷冷地说:“这事和咱没关系,咱也管不了。”
秉鉴用拳头一击桌案,气愤地说道:“这东印度公司真是胆大妄为!”
“可若是黄文亮有意向东印度公司购买,两厢都已私下约定好了,那黄文亮岂不是更加胆大妄为?”陆进感觉秉鉴又是要在此事上鸣不平,忙先给他浇上一盆凉水。
秉鉴听后默默地坐了回去,长叹了一口气,“老四,这事到底和黄文亮有没有干系,你再去打听一个详细回来。有,算是他咎由自取;没有,我作为总商不能坐视不管。”
“行。”秉钐扭头出了厅子。
“秉鉴,我不是打击你的志气,这个事呢,你除了力争将黄文亮人保出来,再想有什么作为都是枉然。乾隆三十年(1765)以前,每年进来的鸦片也就在三百箱左右,参照药材的例,每箱纳税银三两,而到了乾隆六十年(1795),因内地嗜食渐众,贩运者积岁而多,进来的鸦片已是有五千箱之多,其用途也从治病救人的药材变成了让人欲罢不能的流毒之物。嘉庆元年(1796),朝廷裁鸦片税明令禁止其流入,可也就从那时起,不法洋商开始在商船中冒险走私夹带,水涨船高,鸦片价钱也是随之陡然倍增,在这等高额利润诱惑之下,不法洋商和内地奸商相互勾结变本加厉地私运贩卖,如此往复下来,也就有了此时屡禁不止的局面。”
陆进挪了挪身子,继续说道:“其实早在雍正七年(1729),世宗宪皇帝(雍正帝)就发了一道查禁鸦片的谕旨,‘兴贩鸦片烟照收买违禁物例,枷号一个月,发边卫充军。若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监候,为从杖一百,流三千里。船户,地保,邻右人等俱杖一百,徒二年。如兵役人等藉端需索,计赃照枉法律治罪。失察之讯口地方文武各官,及不行监察之海关监督,均交部严加议处’,说来宪皇帝真是高瞻远瞩,这道谕旨也不可不谓之为严苛峻厉,可这七十多年过去了,私贩、偷食、地方助纣为虐者并没有因此而罢手,反而有越演越烈泛滥成灾之势,任凭谁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碧珠接话道:“可据我所知,自朝廷颁布禁令这几年来,东印度公司一直没有敢明目张胆到黄埔码头上走私鸦片,或是在澳门、伶仃洋上就将其出售不法奸商,或是指使小船流窜福建、江浙沿海小岛暗下交易。早上东家刚放走英吉利偷盗茶树船只,这刚几个时辰过去就出了这事,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大掌柜认为东印度公司故意为之,以此举报复我们众行商?”陆进问。
“朝廷曾明文要求:‘凡洋艘至粤,先由行商出具所进黄埔货船并无鸦片甘结,方准开舱验货。其行商容隐,经事后查出者,加等治罪’。东家在做总商之初,亦即三令五申各家行商不得染指任何与鸦片相关事务,并让每家都立具保结,保证所承保的每一艘船在驶进黄埔码头停泊时没有携带鸦片,违者即刻勒令退商并报衙门治罪。有这些章程明摆在那里,黄文亮就是见利忘义有心倒卖,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般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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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珠用纤纤玉指捋了捋低垂下来的秀发,继续说道:“我想东印度公司此举很可能是作为对茶叶事件的一种有意回应,无赖的想法就是你阻止我往外偷盗茶树,那我就要给你走私鸦片进来,这一次算是半遮半掩蹚一蹚这个浑水,试试这个水的深浅,下一次有可能就是明火执杖堂而皇之。陆叔刚才所言的报复之说也是大有可能,因为他们清楚,在船上查出鸦片最多是被查没,而对于我们行商而言就是灭顶之灾,这其中受牵连的首当其冲就是作为总商的东家。”
秉鉴感慨说道:“茶树和罂粟同为土地所生所养,可衍生而来的茶与鸦片对人利害却是有着云泥之别,可叹我等行商对此流毒泛滥只能是望洋兴叹,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陆进走到秉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秉鉴,这个你不要自责,前面我说过,这样的事以后会如洪水猛兽般层出不穷袭来,你想管也管不过来,我们也没那个能力管得了。在咱的一亩三分地上保证不出事,自己做到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也就行了。”
“碧珠,一会你通知东印度公司驻广州的代表到咱家‘怡和行’走一趟。”秉鉴一边往厅外走,一边说。
“东家,所为何事?”
“我要将借贷给东印度公司的银两全部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