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虚盈翻覆
伍秉鉴派人请卢观恒来了公所。卢观恒好像猜到伍秉鉴此举之目的,人来了是来了,可脸上一点好颜色也没有,好像挂了一层煞白的冷霜一样,“秉鉴,如果你找我来是为了白米之事,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没什么可谈的。你不要替那东印度公司游说于我,也不用给我摆什么大道理,我订他米,我给了订钱;我现在不要他米,订钱我也是不要了,这很公平,任凭谁嚼舌根子也嚼不出我卢观恒什么坏处来。”
伍秉鉴双手十指交叉拄着下颏,不紧不慢地问:“熙茂叔,这批米你是铁了心不要了?”
卢观恒眉毛倒竖,“那是自然。”
“难道熙茂叔不担心此举会影响东印度公司与你‘广利行’日后的合作?”伍秉鉴轻飘飘地问。
“呵呵。”
卢观恒冷笑了一声,“秉鉴,你这说客做得不聪明。你带人去拦截英吉利人偷盗茶树船只明着去和东印度公司斗都不怕,我这点小事算什么?此时在咱这十三行内有实力承揽供给东印度公司大量货物的也就你、我和潘家三家,他想找第四家都难,除非你们二家想借此事趁势故意挤兑于我,否则的话,他东印度公司心里怎样不满还得带着笑脸乖乖去我门上讨生意。”
看来潘有度真是对卢观恒了解,这人刚进来屁股还没坐热,刚听上几句不对他路子的话,他马上就倒打一耙,说出来的话听着不单刺耳,而且感觉硬得硌牙,真是胡搅蛮缠不讲理,但伍秉鉴也不在乎,“熙茂叔,我们去截船是占着道理可讲,可你这订了货物转过头来见不到利益就撒手弃之不顾,不是我替外人说话,这真是有点算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付给东印度公司三万两银子的订钱不假,但你想过没有,这么大量的白米,价值八十几万,如果不是对方信得过你,换作其他人家只给他区区三万两银子的订钱,东印度公司敢接这笔生意吗?他又能收这笔与总价相比微不足道的订钱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生意就不带反悔的?”说话间,卢观恒已是恼羞成怒,“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你懂不懂?这做生意也要走一步说一步你懂不懂?不是我卢观恒接了他东印度公司的白米再转过头去退米朝他讨银子,这白米我没接!你听明白没有?三万两银子的订钱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我白白打了水漂和谁讲理去?你以为我愿意啊?再说了,这订钱多与少,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扯上其它有什么用!你告诉英吉利人,他找谁也没用,我卢观恒谁的情面也不给!任何人管不着,也管不了这事!不服?让他去衙门里告我去!”说完,气呼呼地转身就要走。
“熙茂叔,熙茂叔……”伍秉鉴忙站起来一把手拉住了卢观恒,笑呵呵地说:“别生气,你看这里没有旁人,这只是咱爷们在一起闲聊,想哪说哪,哪说哪了,熙茂叔,你给我交个底,你估摸着这批白米接手后能赔多少?”
卢观恒不糊涂,他清楚无论伍秉鉴做没做东印度公司的说客都是出于一番好心来帮着双方解决这个事,只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卢观恒犟驴拉硬屎不能退让分毫,同时他也清楚事情久拖不决对他来讲确实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早晚要解决,也要有个结果,只是他和东印度公司谁先沉不住气谁先让步的问题。他见伍秉鉴是如此个好态度,也就顺坡下驴,重新又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你就算吧,三十三万担,看着眼前这个行情,要是到了二两一担,光本钱就得赔上十六万两,这还不算接手后人工、仓储等等要开销的费用。”
“嗯。”
伍秉鉴点点头,“现在有这么个事,我想和熙茂叔商量一下,东瀛这几年一直在闹饥荒,我想能不能将这批白米转运到长崎出手……”
卢观恒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啥价钱?”
伍秉鉴说道:“我想价钱高低都是其次,收下了米,东印度公司不来找你‘广利行’的麻烦,又不让熙茂叔赔上那十六万两银子,左右将事情处理得圆满,我认为才是宗旨。”
“那不对!”
卢观恒听了连连摆手,“做生意得是赚钱的,闹个本钱来本钱去什么意思!你说说吧,到底长崎那里啥行情,算不出好账目来我是不干。”
卢观恒这么迫切地想知道长崎白米的行情,是急着算计盈利,也是怕他伍秉鉴趁火打劫,从中偏得渔翁之利。伍秉鉴当然将卢观恒的小心眼看得透彻,可他就是故意不说,“熙茂叔,那你不接这批米,那订钱三万两白打了水漂不算赔啊?再真若是摊上官司惊动了官府,东印度公司朝你来要损失,你还能赖着不给啊?就眼前这个情形,你不赔钱就是赚钱,熙茂叔,你说是不是这么个明白账?”
几句话问得卢观恒脸红脖子粗直眨巴眼睛,但也不甘心,又是没好气地说:“秉鉴,你也别和我绕圈子,你直说,长崎到底是啥价钱?我合得上就干,合不上,说破老天也没用!至于摊不摊官司?最后又赔多少?你不用为我操这个心,我认了!”
“熙茂叔,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也没说非要拉你去长崎卖白米。我听说你和英吉利人表白不要这批白米了,我心思着再找你问个底细,这批白米你若真心不要了,我将那三万两银子的订钱给你,我要。”
“这……”卢观恒心里打鼓,一时拿不定主意。
伍秉鉴心里暗笑,可面上却是认真,“熙茂叔,你给我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行,我就接着;不行,我也不强求。我可以等你和东印度公司有了结果再作打算。”
卢观恒被逼问得窘迫,来不及仔细考虑,也就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一边嘴上支支吾吾地说:“不是……秉鉴……那个、那个,长崎那里到底是个啥价钱?我心思着要是合适,不行就咱两家合伙把这个生意做喽……怎么说呢,这四十船米是我辛苦订来的,白忙活一场总归是心里感到别扭……”
伍秉鉴见卢观恒已动摇,也就不再客气,“熙茂叔这个心情我理解,两家合伙呢我同意,若是觉得价钱划算,你‘广利行’独自前去售卖也可以,我不跟着在里面掺和。长崎此时的白米价钱是每担3200文,我算了,除去运费及各样杂七杂八的开销,每担我们能净赚400文,说白了也就是不到半两银子的纯利。”
卢观恒抬起头来望着天棚,自言自语地说道:“每担400文,三十万担就是一十二万两……可这长崎……”磨叨了几句,他突然一拍桌案,“行吧,就这么着了,虽然是没多少利,可秉鉴你也知道我这性格,自来是不把这银子看得贵重,这银子不是一个人挣的,也不是一个人花的,咱就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
“慢着,慢着,熙茂叔,你先别急着算账,你知道东瀛国狭小,人口也少得可怜,可能我们这四十船米都运去怕是一时消化不尽…..”
卢观恒听了一愣,“秉鉴,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得干净彻底?到底能运去多少?”
伍秉鉴走到一根包着金箔的顶梁柱跟前,用力地拍了几拍,随口答道:“我想二十五万担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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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观恒急忙跟了过去,“剩下那八万担怎么办?”
“熙茂叔你留下.”
“你这是啥意思?凭什么让我留下?”
“哈哈。”
伍秉鉴大笑,“熙茂叔,听我把话说完——或者我全部留下。这米价嘛,自来就是这样,一时间忽高忽低、上下波动震荡都是再正常不过,现在你看着行情低迷,保不齐等到了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米价又‘噌’一下蹿上去了,熙茂叔,到那时这八万担米可就值钱喽!”
伍秉鉴一边畅想着,一边做着夸张的手势,好似那八万担米真就是赚到了大钱一样,卢观恒被他这么一感染,也是心潮澎湃,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他搓了搓手,往胸口又按了按,稳定了一下情绪,慷慨地说道:“这样,这八万担我们也是一家一半,到时候赔赚我都认了,绝不找你秉鉴的后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