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天字码头
暮气沉沉。残阳如血。
天字码头。
伍秉鉴倒背双手,迎风而立。
天字码头建成于明成化初年,据传是由一个叫李寿相的人建的。李寿相是大埔县三河坝旧寨村人,自幼熟水性,擅撑篙,以在津口摆渡为生,只是生活一直贫苦,而立之年父母双亡,他只能将船卖掉换了二副棺材板料理双亲后事。在家乡失去生计后与妻子流浪到广州,在一梁姓人家做船工,偶在中秋之夜救下一富家公子,并结为生死之交。这个富家公子赞助了李寿相一千二百两银子购买船只用于货物来往贩卖经营,几年光景下来,家资盈千累万,船只已是达到了几十艘之多,无处停泊之时,也就有了自建码头的想法,这也就有了现在的天字码头。到了雍正七年(1729),广东布政使王士俊在天字码头建“日近亭”供迎送往来官员之用,形成惯例后,但凡官员从水路到广州或离开广州都会在此落脚停歇,后来朝廷干脆将此处码头收为官用,严禁民用船只在此停泊。这也是伍秉鉴要景春请冯大人和广州知府通融的原因。
戌时一刻。
潘、卢二人带着各自伙计准时来到。伍秉鉴上前迎接。卢观恒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这些年身体一直不是太好,甚至平时鲜有出来露面走动,可在此洋商作非分之想染指于鼎混水摸鱼之际,还是硬支撑着往来奔走,这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伍秉鉴深施一礼,“二位东家辛苦了!”
卢观恒说道:“哪里有什么辛苦?都是自家的事,理应都是尽心尽力。何况此事关乎我国人百年大业百世之利,累死累活在这上面也是值得。”
“秉鉴,知你在公所里不说章程详细是怕走漏风声,此时是否可以告知了?”潘有度问。
伍秉鉴答道:“宪臣兄,见那大班在公所里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很可能置若罔闻回去后就改了主意,最终选择铤而走险,在今晚逃之夭夭。在黄埔码头上强取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我们也是计议过了,所以我准备在珠江入海口进行拦截,到了那里再发生什么是非,不但与宪臣兄这个保商再没有干系,就是总督大人知晓也不会对我们横加指责干涉什么,何况那大班已是当着众人面答应还咱们茶树,他不信守承诺私自逃跑,我们围追堵截也不犯毛病。但是,咱们围而不攻,争而不抢,还只是和他讲道理再向他索要,绝不上去鲁莽冲撞发生直接冲突,我想他在海上时光耗不过咱们,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英吉利人也丢不起这个脸面。此举志在夺回茶树,也意在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表明我们在保护茶树茶籽上的坚定信念和意志,以后但凡洋商再有那偷盗念想,他也会心怀忌惮首尾左右掂量合计一番才行。”
潘有度听了释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秉鉴,真是难得你有这般虑周藻密面面俱到的谋划,想必那英吉利人作何念想都是枉然!”
卢观恒手捋长须,“宪臣,在公所里我就说秉鉴谋划出奇策无遗算,不说你如何,我真是比不起喽。秉鉴,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发了?以免那大班先我们一步溜掉。”
“熙茂叔,”伍秉鉴对卢观恒亲切改了称呼,这倒不是因为卢观恒在这两天里夸奖了他,而是他看到了卢观恒近来杼井易水般的改变,他继续说道:“此时我行号的单掌柜应该带领二十条船从南亭码头出发到珠江口布置去了。我们不急,等我兄弟景春派人来报信说那洋船扬帆了,我们再动身也不迟,前拦后截成夹击之势,他应该是插翅也逃不掉的。只是不知那大班何时做出举动,也不知他最终是否就会用上这个手段,总之这一夜辛苦是免不了了。”
到了这时卢观恒和潘有度知道他们所有的顾虑在伍秉鉴这里都已是安排妥当,根本就不需要再操心什么。卢观恒朝后面一招手,只见二个小伙计一人提着一壶酒,一人提着一个上下三层的食盒子走了过来。
“哈哈。”卢观恒爽朗地笑了一声,“我也是做好了熬个通宵的准备,既然如此,我们三人莫不如边饮边等。”
“哈哈。”潘有度也是大笑,“姜真不愧是老的辣,你说我和秉鉴怎么就想不到留这一手呢!熙茂兄,和你说啊,别此时给你吃喝干净了,到了后半夜胃肠空空时后悔。”
“宪臣,我卢观恒再是小气,也不至于像你说的这般不堪。想当年贫困时,我将仅有的几升米给了那逃荒乞讨之人,自己饿肚皮躺床上硬挺了三天三宿,可那又怎样?还不是活到了这把岁数!来,来,秉鉴,咱就坐在这天字码头上痛饮它三碗。”卢观恒好像突然返老还童有了孩子气,饶有兴致地和潘有度斗完嘴,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了堤岸上。
潘有度见卢观恒今日如此有趣,不觉得也来了兴致,“二位定是知晓与屈大均、梁佩兰并称为岭南三大家的陈恭尹曾在这里牌坊写了‘太平烟浒’四字,从而让这天字码头闻名于世,但又知否前人还作有一首描绘这码头一百年前之繁华盛景诗篇?”
卢观恒和伍秉鉴都是摇头。
潘有度煞有介事地用筷子敲着那碗边吟诵道:“结庭人境似蓬莱,兰桂申椒次第栽。看剑深宵龙再会,论文浃日客仍来。乔枝春暖莺簧巧,瘴海风和蜃市开。不用德星占太史,纵横彩笔已昭回。”
“好!”
“好!”
眼前熙熙融融群情欢洽情景真是让人感动,伍秉鉴盘腿坐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酒碗,“熙茂叔、宪臣兄,那我们就以这天为幕,以这地为席,干了这一碗!”
“干!”
“干!”
卢观恒放下酒碗,感慨说道:“俗话说‘乖气致戾,和气致祥’,今日我等行商兄弟如埙如箎笙磬同音,秉鉴功不可没。只是你上次在公所要求那咪唎坚人自倒贸易壁垒惹其十分恼火,此番作为怕也是得罪了这偷盗茶树的幕后真凶东印度公司,如此下来,这以后的日子定是难过啊!”
潘有度接话道:“熙茂兄,有这担心是正常的,可也是多余的,秉鉴既然敢这般做,不说留有退路,也自然有破解之道。”
伍秉鉴听了“呵呵”一笑,“宪臣兄,不是我敢这般做,而是不得不这么做,眼前情形,洋商软土深掘得寸进尺确实逼迫我们退路。尤其是咪唎坚人那般霸道无赖装疯卖傻,不还以颜色,他就会一直欺我们软弱无能。东印度公司这里更不用说,舐糠及米,贪念漫无止境,必须及时出手遏制,振聋发聩,方可让其悬崖勒马。要说破解之道,咱不说以牙还牙睚眦必报,也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其清醒明白咱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好欺负好蒙骗。熙茂叔说到以后的日子难过,我暂时还不这么认为,咪唎坚人也好,英吉利人这里也罢,我看都是柔茹刚吐畏强凌弱之辈,咱只有拿出一副义无反顾的强硬态度来,他才会循规蹈矩一心和我们做公平生意。”
本小说最新章节在6@9书#吧首发,请您到六九书吧去看!
“嗯,有道理。我们行商若是坚持大义抱成一团,洋商如何作妖都是无济于事!”卢观恒说。
潘有度将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咀嚼,“秉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现在是洋人眼中钉肉中刺,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东家,东家……”
秉鉴回头借着火把的光亮一看是自家小伙计,忙站起来问道:“那边有动静?”
小伙计答道喘着粗气答道:“是。景春掌柜让我来告诉您那船开始挂帆挪动了!他已乘咱家引水的小船悄悄跟在了后面。”
“好!咱们也上船!”
伍秉鉴说完,快步向首船“震云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