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先礼后兵
三人悻悻然地出了总督府。潘有度说道：“总督大人既然是这么个章程，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卢观恒叹了一口气，接话道：“这事大人不管，又一再告诫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你说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听之任之，凭天由命了。”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任其偷掠，有这次，就有下次，这次咱不管不顾，只会纵容他们下次偷盗更加猖獗，甚至以后胆子大了，不遮不掩，明面儿上来强抢也是可能。”伍秉鉴坚定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卢观恒问。
伍秉鉴沉着答道：“两个方案，先礼后兵。我们首先找英吉利人当面把这件事拆穿捅破，让其主动交出船上所盗取的茶树，并让其做出书面承诺，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如果英吉利人不答应，那只能逼迫我们硬取，不说将那些茶树如数原样从那船上拖拽下来，至少也要全部扔进珠江里，让他们一枝一叶都不得以带走。”
潘有度为难地说：“我觉得第一个方案倒是可行，英吉利人交与不交，都是会起到震慑作用，至少让他们清楚这件事已被咱们发现，并且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即使再有盗取念想，心中也会有所忌惮。第二个方案就如熙茂兄所言，总督大人已经当面告诫不让那么去做，我们断然不敢公开违抗这个钧旨，否则的话，一旦被大人知晓怪罪，骑虎难下进退不得，闹个里外都不是人，那我们可就难受了，这不单会被英吉利人笑话，而且更会助长他们日后掠取的嚣张气焰。”
卢观恒好像从潘有度的话里嚼出个味道来，“宪臣，你是这只船的保商，我看谈就由你来谈，至于往后如何，咱走一步看一步再议。”
潘有度说道：“我出面谈倒是没问题，只是凭我一个人坐在桌面上震慑，怕是作用不大。我的意思是把英吉利人找到咱公所来，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给他敲开，在众人齐声声讨之下，对方可能就会束手就范。”
“既然是谈，我觉得还是按宪臣兄说的来办好，所谓‘人心齐，泰山移’，何况在这件事上我们占理，众人一同讨伐，声势浩大，这样胜算确实会大些。对了，我听我家老四说明日一早这艘船就要驶离黄埔码头，宪臣兄你给这艘船在海关那头开销号手续了没有？”伍秉鉴问。
潘有度答：“齐掌柜一早已经开出来交到英吉利人手上了。”
“我还想着用不给开销号单的手段往后拖一拖，尽量给咱多争取些时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但这件事只能在今夜前处理完，否则等船一走说什么都晚了。”
伍秉鉴无奈地解释了一句，但也神色淡定，接着说道：“这样，卢东家和我各派自家伙计分头去通知各位同行，务必在申时三刻前到公所集合。宪臣兄，你派人去通知那船上的大班，最好找一个好理由让他心甘情愿毫无准备地来，一定要避免打草惊蛇。”
“好，就按秉鉴说的办。”
三人分头行动。
晌午时分，骄阳似火，热浪袭人。花花草草都萎靡地打着蔫儿，就连那路边的樟槐枝叶都被炙烤得蜷缩成了一个个卷儿，没有了生机。
伍秉鉴回到家里时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头也感觉有些晕乎乎的。进到厅子里面刚倒了口茶喝，陆进和秉钐进来了。
陆进听秉鉴说了去总督府的经过，他捻着山羊胡子琢磨了一会，“秉鉴，这事至此眉目已经很清晰明了了，那就是只有谈判这一条路可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英吉利人把茶树交出来是再好不过，实在不行，发动众人用上些言语恫吓手段，吓唬他们一下也未尝不可，但是，绝不能让众人在公所对英吉利人动粗，那样会被说成以众欺寡恃强凌弱，本来我们占理的事也就变得没理了。如此一番作为，咱能将茶树要回来就要回来，要不回来也就只能认了。至于说谈判失败后去船上硬取，这绝对不行。卢、潘二人在这件事情看得很明白，他们绝对不会冒着违背总督大人宗旨的风险和你掺和这件事，就是去抢，也是咱家单枪匹马去抢，能不能成事暂且不说，大家的事，甚至是关系到咱整个大清国茶业的事，单单就咱家做这个出马枪，想想它也是让人心里不平衡，不值当。再有，这违背总督大人宗旨还只是一方面，如果在那争抢过程中闹出人命伤亡来那可就是大事了，咱家不单要吃不了兜着走，而且极有可能会引来一场外事风波，真是到了那个境界，任凭咱家有多少人脉有多少个‘怡和行’都是摆不平的！”
大奶奶、吴氏和艾香闻讯也赶了过来。
“伍秉鉴，你是不是没事就闲得慌？你这刚刚招惹了那佶山还没缓过神来，又操这个没用的心，管这等闲事干嘛？那英吉利人偷也好，拿也好，也无非就是掖掖藏藏那么一平船底的茶树，就算是他都移活，都成了材，就算他老鼠搬家似的每年都来折腾那么几回，可想要把那成船的茶叶制出来，他没个十年二十年光景都不行，你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告诉你奥，你给我在家消停地给我待着，这事你不能管，咱也管不起！养好自己的身子骨比什么都强。”艾香扯着大嗓门，喊起话来那嘴唇和薄刀片似的翻飞，风雨不透，让人听着喘不过气来。
大奶奶坐了下来，苦口婆心地说道：“刚才我们娘几个在外面已经把这事都听明白了，这事老三你做得对不对？对！那英吉利人偷咱东西就该咱管。可是，你得看该怎么管。咱和他谈判没毛病，不动刀不动枪的，就是言语上彼此伤点和气也不算什么，但是，就如陆先生说的，咱和他讲道理，能讲得通最好，他不听咱的，也没办法，你得乖乖放人家走，不能勉强。说来这里面的根结儿还在上头儿这边，总督大人都没把这个当回事，明白告诉咱他不支持，你说咱逞这个能就一点用都没有，纯粹是多此一举，还容易招惹祸患上身，你说咱净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图什么啊？老三，说千句说万句，还是那句话，咱犯不上出这个头。”
秉鉴苦笑了一下，“母亲，您教训得对，这事做起来确实是会有麻烦，可是您想过没有，这一旦让英吉利人得逞，不管艾香刚才说的十年二十年，总归那以后将没有洋商再到我们这里买茶，这将会让包括各地茶农、茶商在内成千累万人失去生计活路，这才是最大的麻烦和祸患！”
吴氏见秉鉴如此执拗，急得直掉眼泪，“秉鉴啊，这回不管你说得多有道理，为娘也是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别说眼前和咱家行号没关系，影响不到啥，就是有，咱认可这行号不经营了，我也不能睁眼看着让你再去捅那马蜂窝！你也没想想，你这些年的无辜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你为谁着想，你也得先想想自己平安才行，再想想你那十个儿女前程才行，不然的话，就像大奶奶说的，那是逞能。再有，咱也不能事事都存在侥幸念头，以为哪一个关口你都能钻得过去扛得过去，刚才陆先生也说了，你在这个事上栽了跟头，到时候谁也帮不上你，也救不了你。”
“唉，这事怨我，我要是不和我三哥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秉钐坐在那里愁眉苦脸，表现得很是自责。
秉鉴知道，就眼前这个情形，他若是不妥协，那是没有罢休的时候，“好，母亲，娘，陆叔，我听你们的。这事能谈成最好，谈不成我也撒手不管了。”说完，他往厅外走去。
大奶奶给秉钐使了一个眼色，秉钐会意，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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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大门口，迎面碰上了单掌柜，秉鉴问道：“和颜家谈得怎么样？”
单掌柜笑呵呵地答道：“非常好啊。颜家人听说咱家要买下他们家全部船只高兴坏了，也没有狮子大张口，直接爽快地开了一个三十五万两的实在价码，并且说信得过咱家，只要咱先付上五万两银子的定金，这些船就算是咱的了，余下银两在一个月之内给上就行。”
“好！”
秉鉴激动得双掌相击，“单掌柜，事不宜迟，你去柜上把这个银两支取出来送给颜家，事情办完后，你去公所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