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督府搬兵
伍秉鉴派出几路人马去打探偷运茶树商船的来往经历和背景,最终得到的消息是这艘船为一个英吉利散商所有,和东印度公司有没有牵连尚不清楚;第一次来广州做生意,由“同文行”做的保商;贸易期尚未开始前就已在澳门停泊逗留数月之久,行迹确实可疑。既然是“同文行”做的保商,自然潘有度会对这艘船更加了解,伍秉鉴决定先找他商量一个对策。
潘有度听伍秉鉴介绍完情况,神情十分凝重,“秉鉴,如果这事真如你这般说,确实可谓惊天动地骇人听闻了。不言而喻,茶树在咱大清国以外的任何地方大量种植,都将严重削弱我们广州十三行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和实力,而且也将深远影响到川、陕商人在康藏以及江浙、湖广、陕西商人在漠南、漠北和恰克图的生意,那可真是有亡国败家的危险了。要知道,我们行商每年平均下来卖给洋商的茶叶有五十万担,入账白银近九百万两之巨,但就是这个乍听起来排山倒海的数字,其实也只是占了我们国家在茶叶收入上的三成不到,可以说茶叶、茶树是我们国人的钱袋子,也是我们的命根子,比那和璧隋珠都要珍贵,不说重垣叠锁加以八方守护,也要时刻防人惦记伺机盗窃。这次多亏你发现得及时,也将此事根底看得透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潘有度是这艘船的保商,这里边和他有没有干系并不好说,伍秉鉴也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想法来的,可听了他的这番话后也就完全放了心,“宪臣兄,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认为此事绝不会是表面这么简单,因为一个区区英吉利从不知名的散商犯不着动这个歪念头,凭他个人一己之力也搬不动这个山填不了这个海,说白了,他没实力办这么大个事。”
潘有度走到伍秉鉴近前,低声继续说道:“我想此事一定是英吉利东印度公司捣的鬼,是始作俑者,至少是有它的支持。虽然东印度公司也在每年经营咱们的茶叶上攫取高达三百万英镑的利润,将近占了它在全球其它地方收入的一半,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要忘了这个公司自来得陇望蜀贪婪无厌的脾性,其欲壑难填之时妄想着在茶叶生意上独吃自屙也是一定的,此番偷盗茶树行径应该是早有预谋和准备。秉鉴,你也知道东印度公司对于你我的利害关系,我认为此事我们不宜插手过多,而是应该即刻报告给新任两广总督倭什布大人,请他定夺此事并出面处理,这就很稳妥了。”
不得不钦佩潘有度这番精辟入里的分析,也不得不宾服他精于世故的老谋深算,伍秉鉴由衷地说了一声:“好!就按宪臣兄的策略办。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总督府面见总督大人。”
潘有度倒是不慌不忙,“秉鉴,这件事虽然此时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但我想还是要告诉卢观恒一声,拉着他一同去。他的‘广利行’同样和东印度公司多有生意交集,茶叶更是他经营的主项,这等重大事项不让他知晓参与,我们怕是会被他落下埋怨。再说多个人到了大人面前说话,也自然多些分量,才能引起大人重视。”
潘有度之所以要拉上卢观恒,其想法可能是这件事最后即使得罪东印度公司,也要大家一起来得罪,每个人都有份,拧成一股绳,围成一个铁桶,谁也别想置身事外讨清静坐享其成,这样东印度公司反过来想故意针对谁挑刺儿找毛病,他都不好找,不能找,也不敢找。如此下来,他参与这件事的成本和风险也就非常小了。
还有,潘有度要去报告总督倭什布,这其中或许同样有他自己的盘算,这因为偷盗茶树船只是他做的保商,叶上林给罗刹人做保商的例子也在那摆着呢,这偷盗茶树和那承揽罗刹人生意一样,说小就小,说大就大,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生出是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摊在大人面前,免得日后重蹈叶家覆辙。
但不管怎么说,潘有度对此事如此重视就是好事,伍秉鉴不想太多,连忙答应。二人出了大门,直奔卢家而去。
近一段日子,眼前的事情发生得疾如旋踵,瞬息万变。先是伍秉鉴被佶山软禁整治,可最后也大模大样平平安安回了家;叶上林昨日还立在自家行号的会客厅里高谈阔论描梦绘景,可只过了一晚上就卷起铺盖走了人不知下落;再有那总督长麟和监督佶山也都是恍惚之间就在广州消失没了人影子……这些都让卢观恒一时摸不着头脑。既然是弄不明白,又和自己无关,索性也就不再浪费那个精气,卢观恒收起那旁观者看热闹的心态,这几日一头扎进秉鉴让他主持修葺越华书院的事情里面,虽是里外辛苦,可也深得其乐。
英吉利人偷盗茶树关乎个人切身利益,平时彼此间有什么嫌隙矛盾都要暂时放在一边,此时大家要抱团取暖共御外掠,不能隔岸观火互相拆台,卢观恒不是糊涂人,这个大局观他还是有的,听了潘、伍二人来意之后,他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跟着去了总督府。
倭什布奉旨接任长麟走后空缺出来的两广总督之位,刚刚来到广州不久,对各方面情况都还不熟悉,尤其对十三行的贸易更是缺乏了解。他听眼前这三位行商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有洋人偷盗茶树的事情后哈哈大笑,感觉甚是可乐,“夷人之地自来贫瘠,物产匮乏,民不聊生之下,亦是不知礼义廉耻,说来有些小偷小摸动作也算正常。再说一个茶树也不是值钱的物件,可能他们运回去无非就是栽在房前屋后装点门面为的是向左右乡邻夸耀显摆,咱大方慷慨些也就是了,不要和他们过多计较。”
伍秉鉴见总督大人对此事深不以为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连忙向倭什布解释说此事背后潜藏的危机和风险,可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被这位新来的总督大人打断制止了,“这个你们就不懂了,说来我天朝物产富饶,从不缺少夷人贩来的那些平常物资,其中有些淫巧之物,虽说见着稀奇,可除了偶尔把玩一下之外也是百无一用,朝廷之所以设了这个十三行,不是为了互通有无,更不是为了从他们手中赚取那几个寒酸银两,这只是那些夷人可怜不识见的,怀柔他们一下而已。关于你们刚才说这个茶树如何重要,只能说你们见识短浅,他们偷盗回去不但成不了什么气候,反而会让更多的夷人艳羡我朝地大人稠民熙物阜,从而纷纷来朝向心归附,所以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去拦截抢夺,那样会有失我大度宽容民风,亦有损我朝赫赫天威体面。”
三人面面相觑。
总督大人不单不认为这是一件可怕的坏事,恰恰相反,在他眼中看来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大人刚才浪费那一大番口舌说了其中的大道理,可听起来怎么着都让人感觉不着边际,无的放矢,也是空洞无物。这怎么办?本来是搬兵的,可此时兵不单没搬动,反而却被告之“不可轻举妄动”,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不来了。再看大人那自信决绝态度,伍秉鉴知道再怎么去争辩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