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茶树大盗
伍秉鉴回来了。可有两个人也走了,一个是佶山,据说他走时,无论是当地官员,还是平常百姓,也包括被他蹂躏多年的十三行行商,无一人到码头上相送,可怜其风光光的来,灰溜溜的走,在广州几年间都是没有攒下半分人情。但佶山却是恬不为意,他的下一站是扬州,在那里,两淮盐政的空位子在等着他去坐呢,不用问,到那时自然又会是一番轰轰烈烈的热闹景象,眼前这个冷清对他来讲也就无所谓了,再说,身边有这百几十箱的真金白银作伴,哪里也没有那闲工夫去伶仃寂寞。另一个人是长麟,他回到京城被交部议处,最后下场不得而知。此事还有巡抚、香山县丞、水师都统一干人等也受到牵连,各领其罪。作为时任总商的潘有度若不是因为佶山兜揽过去大半责任,怕也是难逃其咎。佶山为什么会有这般好心?因为他担心潘有度在此事上获罪后破罐子破摔抖露出他敲诈潘家的事情来。这次伍秉鉴之所以能这般轻松脱离藩篱,个中原因都已是让叶上林分析到了,但如果不是罗刹人商船来广事发,佶山被迫走人,怕还是要大费一番周折才行。同时,这场风波又是让伍家人虚惊一场,若不是罗刹人早走了,怕是引水之事也会被追究翻倒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伍秉鉴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才有力气下地走动,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虚弱不堪,好像被扒了一层皮似的脱了相,有几个几日没过来大院走动的洋商见到他都有些不认识了。他刚刚支撑着去码头送石新回孟买的分号,单掌柜从南洋又回来了。
一晃儿,单掌柜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虽然身体还如往昔那般硬朗,可两鬓也已经斑白浮现了老态,“东家,兰芳国现在已是第三任总长当政,名字叫阙四伯,同样是咱广东嘉应人。那个戴燕国的女王因为岁数大了,准备将王位传给她和前国王吴元盛生的儿子吴德奎。可不管怎样,他们两国人对咱家的感情都是没有变,无论是阙四伯还是女王母子都盼着东家下次随船再去南洋。”
秉鉴听后很感动,“‘葫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他们与我们同宗同祖血脉相牵,无论到了哪里,去了何时,都是乡音不改,乡人不忘,重情重义。只是我准备在今年贸易期结束后去咪唎坚国那里走一趟,你给我和二位国王捎个口信,待我从咪唎坚回来后一定找个机会专程去拜见他们。”
“好嘞。”单掌柜答应了一声,继续说道:“颜家人让我给东家过个话,说他们家无心再经营船只生意,问咱家是否有意收购。”
秉鉴望着厅外随风婆娑舞动的梧桐,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可叹颜瑛舍,颜享舍两兄弟一世英雄,到了子侄辈这里竟然要变卖祖产度日了。我听说颜家几房正为争夺财产内讧闹得不可开交,不知此时我们介入好不好?”
单掌柜答道:“东家,没什么好不好的,一个愿卖,一个愿买,两厢情愿的事。若是成交了,让他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上面签字画押,以后断然没有什么纠纷。其实瑛舍、享舍二人在世时的后几个年头,颜家就已经开始走了下坡路,每年都要往外卖出几条船维持开销,东家可记得他家辉煌时曾有百余条船吧?至此已是半数都不到了。他家现在鸡飞狗跳闹分家,各房手里也都急着卖了船只分银子,这也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并且我也合计了一下,这四十多条海船购买下来至少得需要四十万两银子,无论就这个船只数量、用途,还是这个花销数目,在广州地界里,咱家是独一份儿能伸得了这个手的,谈起这个事情来自然占有绝对的主动权。”
秉鉴听后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单掌柜,那你就先和他家人谈一谈。价钱上不要压得过低,公平合理就可,千万不要被人误认为我们乘人之危趁火打劫。”
“行,那我现在就去。”
秉鉴送单掌柜出了厅门,迎面又碰到秉钐呼哧带喘地跑了过来。
在秉鉴休养这段日子里,秉钐是今天一只鸡明天一只鸭没少往家里给他买补身子的吃食,可也顺带着将自己又吃胖了一圈。他到了秉鉴身边,煞有介事地低声说道:“三哥,三哥,我和你说个怪事。”
“又啥事?”秉钐说话经常这样一惊一乍故作神秘,除了闯祸外,大多数说到最后什么实质内容也没有,秉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急着想去西院找陆进商量购买颜家船只的事,也就根本没心思听秉钐说什么。
秉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今日英吉利一个商船大班在码头上找到我,预定明天一早往澳门方向引水,我见着那船上面人行为有些鬼祟,就趁人不备溜了上去,并进了船舱里面一探究竟,你说我发现什么了?”
“发现什么了?”
“茶树!满船舱都是!三哥,你说我就奇怪了,这英吉利人商船不载丝茶瓷器,他弄这些不值几个铜板的树木干什么?”
听秉钐如此说,秉鉴突然停下了脚步,咄咄逼人地问道:“你确认看得真切那船舱里装载的都是茶树?”
见秉鉴问得认真,秉钐说得也就更来了劲头,“三哥,你真是能小瞧人,就那一个稀松平常见惯了的茶树我还能不认得?我还一搭眼儿就看出那是武夷山的红茶树呢!”
“你总归这次是没白惊乍。”秉鉴说完,加快脚步往前走。
秉钐站在那里不明所以,“不是,三哥,怎么地了?我怎么没明白……你到底啥意思啊?”
“快点走,这是个大事,得赶快找陆叔计议一下。”秉鉴边走边说。
秉钐听了又是一愣,可也不再追问,忙又跟了上去。
到了西院,见到陆进,秉鉴将秉钐的发现简单叙述了一遍。
陆进一边听,一边逗他的那只八哥玩。听秉鉴说完,他起身把鸟笼子从石桌上提起来挂在了树杈上,慢悠悠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英吉利人要做小偷?”
秉鉴答道:“不是小偷,而是大盗。”
陆进不以为然,笑呵呵地说道:“这个不是没有先例,我记得法兰西人十几年前就这么干过,只是茶树自古以来就为我九州华夏之地特有,欧罗巴之水土根本就不适合其生长繁衍,加之树木漂洋过海在途中就已多半枯萎,栽植当地后又无人会养护打理,我听说最后连一棵树也没活下来,白忙活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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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秉钐好似是听出了点门道,插话说:“别说,还真就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我见那树根子都是带着土,又用草垫子包裹着,莫不是真怕在途中枯萎?”
秉鉴对陆进郑重说道:“陆叔,我担心的是这次英吉利人不运回本国栽植,而是运往印度。印度与我国接壤,相邻处水土并无太大差异,栽植茶树应是不难。并且我听石新说,一个叫‘韦尔斯利’的人在任加尔各答总督这几年间,利用各种手段使其势力扩张得极为迅速,现已将大半个印度国土置于英吉利人的手中控制,这就为茶树广泛长久种植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天地,而这对于我们而言是十分危险的。天下商人之所以趋之若鹜纷纷来到广州做生意,大半是因为茶而来;十三行之所以兴旺郁勃几十年长盛不衰,茶也是立足之本。推而言之,茶叶牵连我等行商个人身家命运,更关乎国家赋税钱粮百年大计,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警惕和重视才行!”
“那你想怎么办?”陆进问。
秉鉴斩钉截铁地答道:“不管怎样,总之是一根茶树枝叶都不能让他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