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泪洒西关
“伍秉鉴现在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他的总商职务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在几天之后被剥夺,叶经理,我想,应该到您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咪唎坚人劳伦斯翘着二郎腿,手中夹着一根雪茄,说起话来怪声怪调。叶上林用扇子扇了扇飘过来的那浓重呛人的雪茄烟雾,不紧不慢地说道:“难道只因为那日在公所之内受了伍秉鉴那么点委屈,阁下就这么恨他?这未免太小肚鸡肠了吧。”
“no、no!”
劳伦斯听了连连摆手,“我们咪唎坚人从来不像你们中国人感情用事,我们注重的只是利益,实话告诉您,我们已经容忍伍秉鉴已经有几年了,这次他当众让我难堪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嘿嘿。”
叶上林干笑了一声,“我只知道这次伍秉鉴让你们降低贸易门槛致使你们间产生了矛盾,这‘容忍几年’之说又是从何谈起?平时我可是一直看着你们扳脖子搂腰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劳伦斯歪着脑袋,撇着嘴,洋洋不睬地说:“伍秉鉴他做人不真诚。”
叶上林装作好奇地问道:“那阁下说说他怎么不真诚了?”
“叶经理你知道‘怡和行’是一直和我们合作的,可他这几年来却将从我们手里赚的大量金钱投入到我们最主要的对手英吉利人那里去了,伍秉鉴现在是东印度公司在东方最大的债权人,你说他这样做是对生意伙伴真诚的表现吗?对我们公平吗?还有,伍秉鉴在东印度公司的地盘上孟买开设自己的分公司,和英吉利人抱成了一团参与广州这里的贸易,这损害了我们咪唎坚人的利益,令我们无法容忍和接受。谁都知道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为什么我们没有和伍秉鉴翻脸,只是因为我们在广州这里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生意伙伴而已。”
“现在找到了?”叶上林斜着眼睛问。
“yes、yes!”
听到叶上林这样问,劳伦斯一改刚才的悲愤模样,表现得很激动,眉飞色舞起来,“叶经理,经过我长时间的考察发现,觉得现在你最合适成为我们咪唎坚人的生意合作伙伴!”
“阁下真的这么以为?”
“当然,你的‘义诚行’实力和‘怡和行’一样雄厚,叶经理的道德又比伍秉鉴高尚,人脉交际也广泛,对待朋友真诚、热情、大度……”劳伦斯赞不绝口。
“可我听说你在‘同文行’和‘广利行’那里也是这么说的。”
劳伦斯听后十分的尴尬,急忙争辩说:“不是这样的,叶经理你误会了……”
叶上林摆摆手,“我只是这么一说,阁下莫急。我想问一下,你选择我合作,有什么要求吗?”
“其实呢,也没什么要求。”听到叶上林这么一问,劳伦斯又开始拿腔作势起来,“我只要求你以后不能再做罗刹人的保商,不能在和他们有生意来往,特别是他们运来的毛皮你更不能去购买,当然英吉利人那里也要减少合作,直至完全放弃,一心一意和我们咪唎坚人做生意。”
“哈哈。”叶上林大笑了一声。
劳伦斯被笑得莫名其妙,疑惑地问:“你笑什么?我的要求难道不合理吗?”
“啪!”叶上林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喝道:“岂止是不合理?而是强人所难,蛮横、跋扈,典型的霸王做派!”
劳伦斯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叶上林会突然对他翻脸,而且当面训斥他这么难听的话出来,他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道理啊,你叶上林不是一直想着和我做生意吗?我劳伦斯把生意主动送到你门上来了,你叶上林怎么还突然给我来了这么一闷棍?他那高傲而脆弱的小心脏又好像被针尖麦芒扎了一样的疼,忍不住站起来大声质问:“叶经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上林同样也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劳伦斯理直气壮地说道:“什么意思?我问你,人家‘怡和行’把银子放在英吉利人那里碍着你什么事了?凭什么人家就非要在你咪唎坚人这里一棵树上吊死不能去和英吉利人做生意?还说什么拿从你们那里赚的钱去投给英吉利人,我问你,谁做生意不赚钱?赚了钱难道还得问问你该怎么去花?如果真是这样,我是不是也得问问你们咪唎坚人从我们这里赚的钱都去哪了?说到根底,你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管得实在是太宽了!还让我一心一意和你们做生意,我问问你,凭什么?你们咪唎坚人在生意上凡事都做到一心一意了吗?你们咪唎坚人的眼中心间只有‘利益’二字,从来置道义和道理于不顾,你还和我大言不惭讲什么真诚和一心一意?”
说到最后,叶上林背过身去,挥了挥手,意在送客,“劳伦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将我们老夫子在二千年前说过的这句话送给你,你回去好好理解消化去吧!”
“你……哼!”劳伦斯被训斥得傻了眼,缓过神来,既是狼狈,又是气急败坏,灰溜溜地奔出了“义诚行”。
叶上林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碧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坐到叶上林的旁边,柔声问道:“退商之事真是无可挽回了吗?”
叶上林无力地点点头,“长麟告诉我最晚明日晌午前必须将申请递上去。”
碧珠长叹一口气,“上林,说来你是在这件事上做了替罪羊。”
叶上林低头自语道:“现在想来,就是没有罗刹人这回事,我也早晚会是这个结果。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些事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不知进退。”
见叶上林可怜模样,碧珠此时也不知道安慰他什么才好,她关心地问,“退商之后,这行号你准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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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你来也是为了想和你说这个。出了罗刹人这个事,佶山现在自身难保,布政使冯大人又去给秉鉴说了情,并且这事最后没有给朝廷造成什么损失,佶山在收了伍家银子后定是会马上将秉鉴放出来的。等秉鉴回来,拜托你问问他是否有意收下这个行号……放到他手上我放心……说来这行号倾注了我的大半心血在里面才有了今日模样,碧珠,不怕你笑话,若是转让出去,左右都是让我心痛不已……”叶上林说到伤心处,已是哽咽。
碧珠听了心酸,“上林,这个事我一定会和东家好好说的,我也相信他一定能接手过去,并用心经营得好。一旦退商,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叶上林刚才那些话可谓是真情流露不能自抑,可他终究是不想在碧珠面前表现得过于脆弱,他勉强露出一丝苦笑,自我安慰般地答道:“母寿益高,则辍业养,日夕依依,暇仍励学。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退商之后,我准备著书立说,过些闲适日子。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碧珠听了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来,递给了叶上林。
叶上林诧异地问:“这是什么?”
碧珠凄然答道:“这是十五年前你给我买的那些首饰……”
叶上林用手轻轻地推了回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还是放在你这里留个念想吧。”
碧珠用手绢擦拭了一下夺眶而出的泪滴,强装笑颜,“说得这般伤感干嘛,我们以后还是会经常见面的。”
“行号后续的一些事务我会找人代为办理,此一别后,怕是我们从此仙尘路隔后会无期啦。你也给秉鉴捎个话,告诉他,我叶上林在些事上对不起他,我也怀念和他在一起同甘共苦患难创业的那些日子。”说完,叶上林迈着沉重而又凌乱的脚步走出了厅子,在碧珠的视线里只留下了一个孤独而渐行渐远的背影。
叶上林退商后改名为叶廷勋,别号“花溪老人”,自此寄迹山林,枕石嗽流,餐松饮涧,著书立说,其中脍炙人口的《西关竹枝词》便是出自他之手笔。但这种闲适的日子不长,五年后,叶上林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