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黑天使2》(10)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十一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黑天使2》(10)

1永远的新娘我在一本《岗巴故事》的书里认识了寒月。书里说寒月和她的新郎永远地躺在那片生命的禁区,听生前生后一样的雪飘和风吼。我的的确确是流了泪。一连几天心情都很郁闷,我不知道这样的书还有谁在看,又有谁在乎那样一种近乎完美的结束。当我行走在这个城市,耳里充满麻将声、眼里是无处不在的关于性病的广告。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想想寒月。

在所谓的文化人聚会上,我说起了寒月,泪痕未干。却听一男士贪婪地说,那真是一个天生尤物,美得像狐狸精,是专为男人而生的。女友也不甘示弱,说要找情人也要找特种兵似的。接下来的话题实在是太远了,至少是目前还不敢企及的。我留下一个附和的躯壳,灵魂却又回到寒月的身边,我在喧闹和浮华中去编她的故事。但那种爱情却是我永远不可理喻的。当我站起来勇敢地说:

“我要去走寒月走过的路,去体味她的爱情。”

女友只是望了我一眼说:“你是个精神旅者,属美丽的哀怨或很久以前的忧伤那一类。”

我忽然觉得女友很睿智。把她的话玩味了半天,贬义不如褒义多吧,于是把它当成一种鼓励。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拼命地攒钱,以便早一天开始我的远行。忙碌的时间长了,却淡忘了最初的目的。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时间更容易让人忘掉过去的了,寒月好像隔了山隔了海的光,我已经看不见了。我试图弄一篇名为《迷乱》的小说,写一个“小姐”放荡而糜烂的生活。入流入俗,也许最颓废、最荒唐的小说,能让我找到一条成名的捷径。

星期天值班,病人少。正是我胡编乱造的大好时机。我把所有的恶习、艳俗,乱七八糟地往“小姐”身上安。“妇产科是治病的地方,也是接受语言垃圾的地方……”

就在这时,来了一个病人。我的样子一定是愚蠢的,迥然不同的风采使我不能那么快地从刚才的小说里醒来,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她穿一身黑色的曳地长裙,挺拔的身姿,使她显得神秘而又高贵,脖子上一条雪白的绸巾,却又像神秘里为人打开的一角,在深邃的门里透出一点光来。她的眼光不是纯粹的,像一本翻开的书,明明写了很多字,却不能明白那些字的含义。

“你真美。”我由衷地说。

她没为我的赞叹露出半点的笑容,只是那眼光飞快地闪过一丝嘲弄。我藏起我的好恶,不动声色地为她检查病情。我告诉她她有严重的性病,她居然像听了感冒一样的无动于衷。我的同情心让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世上真是没有好男人。这么出众的女子也拴不着丈夫。

她笑了一下,她说她早就习惯了。她到过很多专门的性病治疗中心。她说好男人还是有的,那是留给好女人的。我说这个社会到处是男人的陷阱,小姐们像猎人一样盯着男人。她说那是因为男人是这个社会的主宰,他们喜欢小姐。

我给她看我写的小说,对小姐的蔑视、鞭挞,好像是要为她出一口恶气似的。

她低头看我的小说。我却看着她,觉得她是这个夏天最美的一幅画。她的五官那么精致,每一处分开来都是可以作为广告的,黄金比例地合在一起更是美妙绝伦。颈脖的线条是美丽的,那白色的绸巾放在别处是不起眼的、普通的,而在她的脖子上却显出价值。正如古董放在地上不过是垃圾,而放在天鹅绒上却价值倍增。裙装的领是v字形的,她低着头,丰满的双乳隐约可见,含蓄地克制恰到好处。甚至她的手也是漂亮的,丰润的样子,散发着某种诱惑。她轻轻地放下稿子,先是浅笑了一下,却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我不安地拍着她的肩,以为她是受了刺激。她却粗鲁地拂开我的手,说:

“医生,你只是写了表象。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像那些男人一样可恶。”

我讨了个没趣,闹了个大红脸。却不敢与病人翻脸,或者说她与众不同的气质震慑了我,想她必定比我懂得多,我几乎虔诚地说,请赐教。她却莫名其妙地流泪了,泪顺着她美丽的脸不停地流。吸取了教训,我打消了想安抚她的念头。

我说:“什么都会过去的,苦难也是。”

我还说,她那么美丽,幸福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她。我给她纸巾,她却抓紧我的手说:

“医生,你是好人。”

她说她叫查拉,一个很特殊的名字。我记住了她。

查拉又来过好多次,做完几个疗程的治疗,我们很熟悉了。只要她来了,同楼的男医生总是借故来妇科坐坐,表现出平日里少有的幽默与潇洒。查拉却不轻易笑的,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

病好以后,她打电话来约我出去吃饭。订在“金海棠”。我说不行的,那地方我不自在,不如江边的大排档。她不再坚持,我们选择了滨江路一家名为“好又来”的饭店。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喝酒,一脸的落寞。看见了查拉,眼里放出光来,却很快就熄灭了。查拉怔了一下,呼了一声“轩……”走过去想说点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拉我进了另外的单间。

饭后,我们坐在三江汇合的肖公嘴喝茶。江面辽阔,水声浩荡,世人敬仰的大佛巍然于江边,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好长时间我们就那么望着,看对面太阳岛的炊烟袅袅升起,看黄黄的天光在江面晕出一片朦胧,看寻归的水鸟在远山的剪影里翻飞。

坐在夕阳里/看夜色怎样来临/看景物怎样由清晰到模糊/看月亮浮上来……

我沉入一种少有的境界。多年前一个朋友的诗在这时那么清楚地记了起来。我不知道查拉想些什么,我也不想问她在想什么。我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有一个人能那么悄悄地陪你坐着,你不必担心不说话会冷落她。临走的时候,查拉说给我看一样东西,但前提是看后别问为什么。

“寒月死了,死得多么干净啊。是在雪之中,远离污秽与脓血,远离充满腐败气息的城市。她的脸那么安详,一种渴望以后的宁静。寒梅觉得寒月连死都是美丽的。峰抱着寒月站在风雪中,像一座山托着它的树,是这个荒野雪原最完美的一尊雕塑。寒梅真想随寒月而去,让她在生命结束之时贴近纯洁。让峰也为她有一点悲伤。不、不,峰说她属于城市。她的灵魂散发出的气味,只适合于那个表面美丽的,而本质却是肮脏而迷乱的城市。

寒梅还是像从前一样美艳惊人。她依然坐在城里的一个门里微笑。男人们还一样地在她那里乍惊乍喜地感叹。她笑的样子依然,眼光却少了那种勾魂的急切与妖媚。男人们觉得那眼光是空洞而遥远的。与她做爱时,仿佛奸尸一般。他们怕了,她就笑,说别怕。给人的感觉是一朵毒花了。只有轩常来,只有轩能理解那种眼光的含义。轩总陪梅那么坐着,却少了做爱的激情。梅说,你不知道的,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死得多么美……”

看完这篇名为《寒》的东西,我把《迷乱》烧了。很后悔给查拉看了。好像穿着一件不能遮着隐私的脏衣裳,与一个清洁而高贵的身影相撞似的。我从头到脚地浸在一种自卑里。

编辑林荻曾说过,不要老是重复自己。我连重复自己都谈不上了,曾有的那么一丁点儿至善至美的真情,也被时间挥霍殆尽。生活就像一杯寡味的白开水。勃朗宁曾坚信:爱和被爱是人生命的本源和支撑,人生在世没有爱情的滋润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我把我的平庸归结成:从未遭遇激情。

林荻说,你那么丰富的人,我不信你的感情是空白。好好地想,使劲地想,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怦然心动。我拿了放大镜仔细检索心动的痕迹。

我说有那么一个人,很想给他打电话,拿起话机心就像惊慌的兔子,随时想逃。有时号没拨完就放下了,有时拨通了听到他的声音,却把电话挂了。再或者一味地听他说话,当他问你想说点什么时,你却显得愚蠢而迟钝。

林荻说,好好,这有点暧昧了,再想。

我说没了,就这点感觉还隔了厚厚的纱,偶尔有风掀起一角,仿佛接近他了。但又怕风太大,害怕完全明了的结局。

林荻很失望。我也很失望。今天不过是昨天的重复,明天还和今天一样。我也不愿再浑写些没人看的破玩意儿。在查拉短短的一篇文字里,我看见了我的肤浅与可笑。但我还有一点可爱之处,那就是林荻说的,善良而不忌妒。我乐于阅读,在别人的快乐里快乐,在别人的爱情里感动。我把查拉介绍给林荻,我怂恿查拉写作。

林荻有一帮姐们儿,拿她的话说,是这个城市的灵魂。画画的、搞音乐的、还有写作的。我有幸成为她们中的一员,是这个城市给我最大的奖赏。我们是唯一聚在一起只谈天说地的人。我们试图做一些努力高于目前的生活,在音乐、美术和文学的游戏里,为平淡增一点色彩,为迷惘找一条出路。画家朵朵幽默机智,是这伙人的轴心,有她和林荻在,聚会总是快乐的。这种快乐甚至会延续一个月,直到下一次的再聚。

朵朵打来电话,相约“海棠春雪居”。我说我要带一个朋友,朵朵不怀好意地笑:是情人。我说:是的。

周末因为临时做了一个手术,赶到“海棠春雪居”时,已超过了相约的时间。我走进去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朵朵一反常态地精致,头戴一顶饰有花儿的软边草帽,耳环夸张了些,却是画画的朵朵能相配的。林荻却是帅气的,下摆很宽的外套,有一种灵动的飘逸,像武侠小说里身怀绝技女扮男装的英俊少年。哇,我叫了一声。抱了这个,又拥那个,对她们今天如此的美丽赞不绝口。

我开玩笑说:搞清楚,今天是我带情人,你们搞得这么隆重,想抢走我的情人啊。

笑成一团时,查拉出现了。尽管我已经给朵朵们描述过她的与众不同,但她们还是像一群傻瓜,被查拉超凡脱俗的美丽吓着了。查拉穿一条天蓝色高领长裙,浑圆而修长的手臂裹在柔软的天蓝里,胳臂却是露着的,明快得逼人的蓝中一点白,像蓝天配上一朵白云,极尽的完美了。

“这就是我的‘情人’。”我说。

朵朵动作激烈地拉着查拉说:“你进门的瞬间,我就想画一幅画了。”

朵朵从不隐瞒她的观点,她说她就是喜欢帅的男人和美丽的女人。她有一位体贴的先生和优秀的儿子,但她是不满足的。偶尔的心仪,会填补不经意出现的空虚。即使这样,她说她绝不会为此影响了家庭。男人却不会仅仅停留于风花雪月,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灵肉合一。与其不知道怎样才能抽身而退,不如早一点清醒,拒绝所有男人的单独邀请。而女朋友却没有这样的麻烦,而且可以畅所欲言。特别是聪明的智慧的女朋友,心灵一样可以得到洗礼。朵朵说她珍视这样的女朋友。她渴望她的女朋友们快乐。

朵朵说她是火,林荻是风,而我是水。查拉呢?我问。

“查拉是正在飘的雪。”朵朵说。

说到雪,林荻激动了。她说总想在飘雪的冬天,在人迹罕至的峨眉山万佛顶,几个好朋友围着一堆篝火,喝红酒。夜色已经深了雪却依然在飘……

朵朵说到亚丁去,那里有辽阔的旷野,广袤的草地,众多宽阔而幽深的峡谷和绵延的山……

林荻还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叫金巴的同学从外地转来,他说他的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每一次作文,他总写他的草原,写他的马,写他挤奶的阿妈,写他是猎人的阿爸。每一次都不同。同学们非常羡慕金巴的草原。聚在一起,总要追问金巴的草原,金巴不厌其烦地回答骑马的感觉,草原上有些什么花,他和阿爸打猎时碰到的惊险等等。有一天金巴说他要回他的草原了。还说欢迎同学们去他的草原。后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来,问老师金巴怎么那么久没回家。老师说,金巴回他的草原了。男人很吃惊:金巴从没去过草原啊……

林荻的故事让大家沉寂了。朵朵郑重地拿出一幅画,慢慢展开,一幅关于草原的画。画面色彩强烈,紫色花不可思议地开满了草原,一群洁白的羊散落在草地上。牧羊女只是一个背影,阳光朗朗地照着她鲜艳的头巾,她望着远处,远处一群牦牛正翻过低低的山冈。只有风是动感的,牦牛的裙裾飞扬如帜,草向一边低伏,牧羊女的衣裙掀起来。画的技巧我不敢说,打动我的是画上的意境和画面后的东西。一种淡淡的忧郁,一种关于远方的幻想。人总是在一种环境中想象另一个地方。就如我们站在这个城市,我们想象有阳光、风和草地的地方。就如牧羊女,当阳光、风和草地作为一种生存方式伴随她的生活时,她也在幻想一个更远的或者是海或者是城市的地方。这时的“阳光、风和草地”不再是单纯的阳光、风和草地,那是我们寻找的一种理想,一种可以存放灵魂的地方。

林荻说:“朵朵这画是有某种情结的。”

我只说:“这幅画感动了我,就像林荻的金巴的草原感动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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