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黑天使2》(9)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十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黑天使2》(9)

1爱情公棚

1

突然接到清若的电话,说她要到乡下来祭爱情公棚。我一时有些发蒙,我不知道该怎么带她穿过乡人的眼睛,尤其是玉金婶的眼睛,然后接受母亲与惠琴的审判。我回乡已经一个多月了,名义上是玉金婶请我回来打官司,把一个养鸡场赶出村去,因为我是一个律师。可实质上去找养鸡场老板谈过话之后,我就对这场官司没了信心,反而是生产队长华志的故事让我颇感兴趣。我躲在家里写文章。玉金婶来我家多次,看我总是在敲电脑的键盘,和我母亲嘀咕一阵,悻悻地走了。玉金婶的失望让我很开心,可母亲的惆怅却让我不安。玉金婶最后一次来是前天,临走她对母亲说,惠琴请了公休假。

惠琴要来帮扯菜子,我听见玉金婶对母亲说。我狠敲一下回车键,连写的文字都断成两行,我的安静日子也要断了。惠琴是玉金婶的远房甥女,我的妻子。村子里的人都清楚我和惠琴一直闹腾。我出了一口长气,文章是写不下去了,我上网找清若,看到她在我qq上的留言:“她一直在等他。可他必是欢喜那样的日子。”

清若总是把第一人称说成第三人称,像是小说,总在等待发展似的。她的qq挂着却不露面,发展只是臆想。我把散文《爱情公棚》粘在她的qq上,留下意味深长的话“爱情在公棚”。

爱情公棚,是我蓄意起的名字。实质上是生产队在远离人烟的山上废弃多年的三间草房,只因为生产队长华志为了另一个女人竟然离开玉金婶,去了公棚定居,用诗意栖居的观点来看,公棚里发生着爱情。我不否认写的时候,对玉金婶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因为记忆里她总是在欺负我母亲,且一贯是道德的化身。玉金婶个子矮小,嗓门儿却大,在生产队她什么都管,包括我和惠琴的感情。

惠琴是昨天来的,好像并不是来看我,包还没放上,她就开始耻笑我,说:“看你脸色白的,像东亚病夫。”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找到一个多么好的句子似的。我抢白说:“你倒像个苦役犯。”

惠琴把包往桌子上一丢,骂我白眼狼,一个月不回家,还不打电话。母亲让她小声点,惠琴又开始怨母亲,说母亲把我惯坏了。母亲赔着笑,惠琴解了气,说她要做苦役犯了。她穿上母亲的衣服,说要把院门外的小路修整修整,免得下雨就打滑还粘一脚的泥。她去河边挑沙石,我站在院门外看她一路和乡人打着招呼,甚至和农家媳妇们推推搡搡,发出欢快的笑声。我就想如果我从来就没有走出过这片地是不是能够感到满足。可是没法子,也许生就这样的命,高大的女人对我总有一种压碎感。我看到一个骨节很大的身子穿上母亲的衣服,觉得很滑稽。丢脸。这就是我的女人,心又乱了,没来由腾起烦恶感。我进了院子,干脆关了院门。母亲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说:“惠琴没错。”

“是我的错。”我没好气地说。

母亲没有反驳我的话,默默打开院门,转身进了她的卧室。我知道她会对着黑暗枯坐一阵,然后没事一样走出来。可今天我听到母亲的哭声,心里有一种内疚感。我进了母亲的屋子,站在她背后,我有抱着母亲的冲动,可最终只是把手搁在她耸动的肩上。母亲的肩很瘦,骨骼硌人。我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说:“妈,我和惠琴不吵了,将就过吧,反正日子就这样,挨一天是一天。”母亲听我这样说,哭得更厉害了。我的心酸楚得厉害,未来仿佛是黑洞,而我必须钻进去。我的眼泪在黑暗中流出来,我的另一只手也放在母亲身上,用力地按了一下,母亲突然转过身对我说:“沐泉,妈老了,离土不远了。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怔忡片刻,不明白母亲这话的含义。母亲已经擦干眼泪出去了。我赶紧跟着出了门,生怕母亲想不开。母亲拿了一把锄头,到了院门外。惠琴挑着沙石回来了,母亲把沙石铲平。我在院门内听见母亲说:“惠琴,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多好。”

惠琴笑说:“妈,我不就是你的女儿吗?”

母亲又说:“泉没福消受你。”

惠琴说:“妈,你放心,泉身体不好,我知道怎么照顾他。”

母亲说:“泉总让你伤心,要不你们离婚吧。”

惠琴提高了声音,说:“妈,这不可能。”

惠琴又去挑沙石了,母亲把已经很平整的沙石铲来铲去,路面反而不平了。我知道母亲的心更不平静,我说:“妈,别为我的事费心,要是能离,早就离了。你也知道我们说了十多年。”

母亲说:“惠琴能干,你们和和美美过日子,我闭了眼也不被人戳脊梁骨。”

母亲的话让我心里疼,我是个不孝的儿子,父亲死得早,我没什么记忆,母亲拉扯我长大供我读书不容易。母亲曾随我在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她对城市不习惯,还是我和惠琴三天两头闹让她心烦,母亲一个人回到乡下,一大把年纪了,还种田。我动员她把田地租出去,她却不同意,说有个事混,才好打发日子。对于农事,我没兴趣,可惠琴却表现出天生的热情,栽秧打谷,种菜施肥,像个地道的农家女人。村子的人对她比对我更热烙。母亲如果站在我一边支持我们离婚,她要承受的谴责不比我少。

惠琴再挑着沙石回来时,眼睛红红的,玉金婶跟在后面。她人未到,声音却先到,像打机关枪似的:“秋月,你看看惠琴,你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儿媳哟,别说人家还是城里单位上的人,就是农村的,也没哪个女人还这样下力。”

母亲连说是是。玉金婶还是不放过母亲,她继续说:“秋月,不是我说你,你是该好好管管你家沐泉,惠琴刚到,就让她受气,这叫什么话。”可恶的惠琴一定是把母亲说的话传给了玉金婶。我知道玉金婶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她的舌头是她淫威的武器。

母亲说:“沐泉没说惠琴什么啊。”

玉金婶说:“你心里明白。这世道坏了,没有廉耻了。你家沐泉花花肠子多,但是欺负惠琴,我不答应。离婚,亏你说得出来。”

我忍不住说:“玉金婶,这是我和惠琴之间的事,你别怨我妈。”

玉金婶冷笑一声:“你们娘儿俩真是母子,总要闹点动静才显摆啊。”

母亲沉下脸,说:“你是来帮他们还是来拆他们?”

玉金婶的声音小了点:“我们都是过来人了,秋月,你说这人折腾来折腾去,为的是啥,一家人没病没灾地活在一个屋檐下不是很好吗?”

母亲冷冷地回了一句:“公棚里的人可活得自在呢。”

我暗自为母亲喝彩,我的记忆里玉金婶总是盛气凌人,母亲在她面前好像有多大的错似的。

玉金婶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说:“王秋月,当着孩子们的面,可别让我说难听的话。公棚,你还惦记着?”

母亲说:“你别喊,惦记着,又咋个?”

我生怕她们真的吵起来,赶紧对玉金婶说鸡场的事,问她签合同时是否提过排污的事情。玉金婶说好像说过,又说好像没说过。我说那就难办了。玉金婶说,请我打这场官司不过是顺民意,成不成不重要。我知道鸡场老板给玉金婶的好处,我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并不想鸡场搬走。”

玉金婶坦然地说:“那这个人肯定白吃了很多鸡蛋。”我倒哑口了。惠琴留玉金婶晚上就在家吃饭,说她正好带了一个豆浆机来,晚上做豆花吃。玉金婶自己打了个哈哈,母亲却冷淡。玉金婶表面上对豆浆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实质上是她对母亲今天的倔犟满腹狐疑。几十年了,她习惯了母亲在她面前唯唯诺诺。我也不清楚母亲变化的力量来自何处,好像是从她说沐泉你要过自己的生活开始。

惠琴极麻利地磨豆子,母亲和玉金婶剥胡豆,都没有说话。我想帮惠琴的忙,她说一边去。我去剥胡豆,母亲又说不用。我只得坐在电脑前,装腔作势地把键盘敲响。惠琴说:“你们看看,沐泉有什么用?”

玉金婶说:“还不是你惯的。”

惠琴又开始数落我,煮饭不知道放多少水,菜不知道切成条还是方,炒菜不知道放多少盐,洗衣服不展平,对儿子洋洋没耐心,在家里乱放书报杂志,身体不好又不锻炼,钱挣得不多,却花得多。自己不怎么样,还装清高等等。惠琴这样的话,我听了不下一百遍,母亲有五十遍,玉金婶大概也有三十遍吧。没人接她的话,惠琴就一直说下去,好像她不是在数落我,倒是在夸我,像很多母亲带点自豪的口吻说她儿子怎么调皮一样。母亲和玉金婶之间的火药味也没了,只是冷着,到吃饭的时候,母亲给玉金婶夹菜,气氛才好了一点。饭后玉金婶和母亲坐在院门口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后来玉金婶在哭,母亲劝她,说:“天知道是不是报应。”

说实话,玉金婶的哭,我有一分幸灾乐祸的心理。像是一只凶恶的老虎突然被人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气焰小了。我从小怕她,到现在还如此。写了爱情公棚也生怕她知道,我的立场是站在她男人队长那一边的。

玉金婶走后,母亲却对我说,玉金婶哭是因为队长得了癌症。

队长得了癌症,天真有报应?我看惠琴收拾床铺,心里阴暗地想,如果惠琴得了癌症,我会不会对她激起一点爱来。答案是有点同情。惠琴脱我衣服,我突然恶作剧地说:“我得了不治之症。”

惠琴怔了一下,用她有力的双手抱住了我,说:“癌症吗?”

我说是的,想不到惠琴竟然哭起来,说:“我知道妈为什么要让我和你离婚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和你结婚的时候,你就有病。现在有病又算什么呢。我会一直照顾你的。”我想挣脱她的拥抱,她却抱得更紧了,我是有一丝感动,但更多是摆脱不了她的恼怒。我说了句骗你的,她才松手,骂声恶毒。到了床上,她强壮的身体缠住我,每每这个时候,是我最厌恶也最自卑的时刻,我没法对她的身体产生兴趣。她支着手躺在我身上,说她去看了妇科医生,妇科医生说她一切正常。我说我不正常了。她看看我下身,是没什么动静,她失望地躺下来,说:“你是谁?”

我霍地从床上坐起,这句话就像在小时候经常听别人问我“你是谁”,总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恶意。惠琴对我过激的反应,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她听玉金婶说了一个秘密,关于母亲的。我重新躺下来,望着窗外布满星星的天空,想到小时候偎贴母亲坐在院坝里看星星的时光,那是我和母亲对现实的逃离。我一直迷恋遥远与深邃的意境,实质上也是对现世生活的无力逃避。母亲的秘密也是我想逃离的,母亲的形象最好只与贤良、慈爱、谦和、淳厚一类的词有关。儿子总忽略母亲曾是少女是女人的时光,母亲的丰富也许是儿子的耻辱。惠琴见我不说话,说:“妈挺可怜的。”

这句话让我意外,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嘴脸不那么可恶了。我伸出一只手搭在她小腹上,她的腹肌悸动了一下,问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野外做事是不是刺激,我的手往下移了移,问她做什么事,她扭捏地说你明知道。我有些反胃,心思移到别的女人身上,清若。清若,这个名字激起我对一个娇巧玲珑的女人身体的幻想,我幻想着我慢慢地进入,下身声势浩大地勃起,积聚了一个多月的能量,惠琴差点捏碎了我的骨头。我清醒时看见她张大的嘴巴,像坟墓一样朝天的鼻孔,我索性闭上眼睛。

惠琴很明白我对她不满的原因,自怨自艾不是她的风格,何况是天定的没法改变的事。她能忍受那些不满,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女人,偶尔一次的性生活时表现的饥渴可以作证。这个时代要找个发泄的地方,容易得像找个公共厕所,可我对主动献身的女人总是疑心,怕她们有病。曾帮一个开个体诊所的妇科医生打过一场官司,他对我的感激就是让我穿上白大褂看清漂亮脸蛋的女人身体深处是些什么货色。妇科医生害我不浅,以至于和惠琴吵是吵,还是少不了床上的事。

“你做什么我都不怨,只要没其他女人。”心满意足后的惠琴又开始无聊的话题。按往常的惯例,这种话题继续下去,我身上又会有一块青淤的地方,吵架又会开始。我装睡着了,眼不见心不烦,惠琴的身体贴着我,我往边上挪了挪。她愤愤地坐起来说:“假。”我不理她,心里却极鲜活地晃着清若。下乡来一个多月,清若每天都有给我的留言,先是躲躲闪闪,后来有了思念一类的词语。清若是我在一次笔会上认识的,虽然是在彝族聚居的大凉山工作,却说一口很甜的普通话,纤柔的身体,像风拂柳似的,从身边过,总有一份怜惜加冲动,抱着她。当然这只是臆想。风流潇洒的男作家多的是,清若不会注意清瘦又落寞的我。谁想到,她竟然说我是那群人中最有诗人气质的,还用了玉树临风这个词来馈赠我。我受宠若惊,搜肠刮肚凑了几句不知道算不算诗的东西发给她:“把窗儿打开,就再也关不上,花香你来吧,鸟语你来吧,相信从今以后总是清风与明月。”清若的窗儿也打开了,她的语言比我更不近烟火气,像梦一般的不真实。

“想什么好事?”惠琴粗暴地揉了我一下,她说一直盯住我,看我嘴角溢出了笑意。我睁开眼,看她扁平的脸在暗黄的灯光下像一张饼子,我恶毒地说:“想一个漂亮脸蛋的女人。”

惠琴重重地揪我一把,我哟喂地叫了一声。她先发制人:“没良心的东西,没嫌你有病嫁给你,像牛一样给你做这做那,是畜生也该知道感恩。”

我说:“早就对你说过,离婚。”

“妄想,告诉你,如果你敢有其他女人,我废了你们。”

母亲在隔壁,我实在是不想吵也吵够了,我背对惠琴,继续想清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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