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黑天使2》（3）
1恶之花周末值班，难得清闲，地产商人李桐打来电话，说是等我下班后，一起去看明珠。
李桐看过我利用业余时间写的一些文字，让我给他写传记。许诺完成以后，会付我高额报酬。他的许诺带着一种财富的炫耀，令我有些反感。但他讲的故事，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说他每周都会去明珠的墓前送花。我没有明确回答他，是写还是不写，只是告诉他，为了感受现场气氛，让他去明珠墓前送花时，带上我。
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我站在十二楼的窗前，看森林般起伏的水泥盒子，向天张着长满结石的牙齿，城市的高处很丑。眼光掠过近处屋顶快要晒死的三角梅，望见远处的锦城明珠，三十多层的宝塔似的建筑，顶端镶嵌着一颗圆形的玻璃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果在夜晚，明珠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更像一个绝色美人频闪她的眼光。除了李桐，没有地产商人舍得在无用的屋顶上下工夫。
翻阅本地报纸，一则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说是锦城明珠下起玻璃雨，砸伤了停放在楼下的高档汽车凯迪拉克。
李桐的锦城明珠？
李桐的凯迪拉克？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么。
昨天晚上，李桐在喧闹的酒吧，高声讲他的故事。也许是喝了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亢奋：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汽车里强劲的音乐冲击耳膜，我好像带着凯迪拉克跳舞。午夜的公路没有人也没有车，给了我一个极好的舞台。明珠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如果汽车开个天窗，她会兴奋得飞上天去。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时，还以为是音乐的另一种模式。车停了下来，我还懵懂。下车一看，凯迪拉克的右边被齐刷刷地削去。我恍然看见明珠只有半边身子。我高声叫她的名字，头撞残车，昏了过去。等我从医院醒来，警察在我身边，他们竟然怀疑是我故意把车撞向停在路边的大货车，想杀死明珠。
明珠，我怎么会伤她呢，她那么漂亮能干，她就是我生命的另一半啊。
明珠……明珠，李桐呜呜地哭。
明珠走了，我生命的另一半走了，我活着的意义减少了一半，钱找来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另一个楼盘停下了。我把明珠的母亲接来一起住。她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只想替明珠活着，照顾她的母亲。
我看着坐在李桐身边的另一个年轻女人秋子，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李桐又说，你别看现在有个女人跟着我，可是没人能取代明珠。在我心里，明珠活着，我每周都会去看她，生前她喜欢百合花，我会给她带去，让她坟前的花永不枯萎。
秋子似笑非笑地说，是的。
我将信将疑，觉得这更像传说。于是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看明珠。
医生，我停经三个月了。一个蒙脸女人的声音把我唤醒。
叫什么？我问，尽量让声音平静一点。
明珠。
明珠？我惊讶地问。望着她的脸，却只看到一双眼睛，应该说是一双很美的眼睛。
外地人？我想到有蒙脸习俗的维吾尔族。
这个叫明珠的蒙脸女人只是摇头，我给她做了必要的检查，发现她的右手臂也是空的。我更加迷惑，李桐的明珠是不是再生了。
我要她留下联系方式，说是为了追踪她的病情，实际上是给李桐留下。
下班后，李桐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待了。一上车，我就闻到一股百合的香味。开车的正是秋子。李桐说那次车祸以后，再也不敢开车了。凯迪拉克修好后，一直放在车库。
秋子说，就开出来一次，楼上玻璃莫名其妙地碎了，把车身划了好多口子。
李桐突然暴喝一声，闭嘴。
秋子尴尬地向我做个怪相。我本来想说报纸上的新闻和一个叫明珠的病人，看李桐闷声不语，就打消了念头，只做一个局外人。
车驶入墓园，惊起一只大鸟，迅捷地从一棵枫杨树上向山冈飞去。李桐抱着百合望着鸟去的方向鞠躬。我和秋子跟在后面，有些紧张。墓园静悄悄的，四周的山冈也静寂，虽然太阳还挂在山头，仍然有一种黄昏即将来临的感觉。
明珠的墓，独立一处。在拥挤的墓群中，显得奢华。的确，还有一两朵百合开着，谢了的百合密密实实地围满墓地。李桐把枯枝拢到一边，点火烧了。让鲜艳的百合开在墓前。李桐跪在墓前，脸色苍白。他唤一声明珠，又虔诚又畏惧的样子，好像明珠真的在他面前似的。秋子挽着了我的手臂，悄悄说，明珠死了，但是她的影子一直跟着他。
回程的路上，仍然没有话，车里显得怪怪的。秋子打开音响，李桐又关上。问我想不想看明珠的照片。我想到那个蒙脸女人的眼睛，说不看也知道很美，就让她无形吧。
无形的明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一个美女与地产商人的故事也许并没有多少新鲜，但是绝色佳人离奇的死法，商人的痛惜与痴情，让故事有了那么一丝值得书写的元素。我在电脑上写下悲情明珠的小说标题，像往常一样，在百度里查查，是否有重名。一查，竟然查到了悲情明珠的微博。
我知道，你的心里依然洋溢着
早已根断的昔日深情
你的心依然如燃烧的炉火
被诅咒者的一点高傲
依然潜藏在你的胸中
没有微博主人的任何信息，可是这几句话像是明珠从坟墓里爬出来，对李桐说话。为什么被诅咒？我的心结着疑问。我准备给李桐打电话时，却先接到秋子的电话，说想见见我。我虽然暂时还不明白秋子与李桐的关系，但是他带着她去给明珠献花，应该不是一般关系。
秋子穿一条吊带裙，身子陷在酒吧的沙发里，如果不是脖子上的围巾，好像裸体坐在那儿。
我爱李桐。秋子说话时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
我盯住她，她大方地笑起来，脸上有一对酒窝，我说你很漂亮。
秋子快乐地说还行。她说认识李桐，是在一个朋友的饭桌上，李桐一直很沉默。饭后去唱歌，李桐唱的都是些伤感的歌曲。朋友告诉她，李桐原来是一个大学讲师，下海做房地产，还是个比较文学硕士。写几句青春小诗的秋子，从此迷上了成熟男人李桐的忧伤。
我们最初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李桐忘记了那个女人。秋子说。
明珠？我明知故问。
明珠会毁了他。秋子说这话时，有一丝痛的感觉了。我总认为真正的爱一定是痛的。李桐是个浑男人，放着眼前活泼可爱的秋子，却守着死了的明珠。
爱很辛苦。我安慰秋子。
李桐对明珠不是爱，不是，只是恐惧。秋子断然说。
不是吧，明珠墓前的百合花……我说。
那不过是安慰他自己而已。李桐害怕夜晚。一到黄昏，总要找人陪他吃陪他喝，喝茶聊天也好，唱歌也好，他总想有人陪着他过夜晚。可是朋友离去之后的深夜，更加孤独。他无法入睡，总是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把灯开到最亮。要天亮了，他才会睡去，然后整个上午昏睡。生物钟完全被打乱了，他的公司根本无法运行，因为他不想别人能找到他，除非他想找人。
是爱明珠吧。我不怕秋子吃醋，缓缓说道。一个男人如此的痛，让我也生出一份怜惜。李桐让我有了进一步走近的欲望，想了解他和明珠之间到底是怎样一份感情。
他和她都在伪装，一个为钱，另一个还是为了钱，不过互相利用而已，人死了，突然多出来一份梅花三弄的情字，可笑。秋子说。
我突然明白不能小觑了秋子，这女孩子明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