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20）

斑马经过夏天的篮球场

我爱夏天，夏天有大团大团的云，云下有绿树如荫覆盖着的街道，街边有瓜摊，西瓜“嚓”的一声被切开，又红又沙又甜。知了像吹小哨子一样的声音响彻我少年跑进跑出的院落。更重要的是，在某一天，指尖顶着篮球跑出大院时，我遇见了陈予新。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大卡车上随着柜子箱子被搬出，最后跳下来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白衬衣上一道一道的灰迹，这使他看起来很像一匹好看的斑马。好吧，我承认我一直有点小好色，斑马的好看电光一样击中了我。以至他站在我的面前遮住了全部的光亮，笑问我可不可以一起打场篮球时，我只有低头不出声拼命点头的份。没办法，牙齿把舌头咬着了。

篮球外交第二天，我们在树德中学外面第二次见面。我在短发上别了一枚小花发卡，穿着暑假以来唯一买的一条连衣裙。斑马指着我说：“你，你竟然是女生!?”这样留给他的印象不可谓不深矣!我转头大笑，一直笑回教室。同桌敏敏说:“你看你，耳朵都笑红了。”岂止耳朵，整个脸颊都在闷闷地发烧。我在想，从今天起，一定要和陈予新成为好朋友，即使不能让他喜欢我，那么站近一点，再站近一点，也是好的。

高一（六）班的全体女生都认为，陈予新之所以和我的关系那么好，是因为我太像一个男生。每天放学后，只要听见教室窗外经过的熟悉口哨声，我就把装着篮球的网兜系在书包上冲出去跟他会合。跟他，还有大胖那几个哥们儿在小操场上玩三人斗牛，直到红色的夕阳将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大家才互相告别着回家。作为这个小圈子里唯一的女生，大家都对我很好，他们在操场边的小卖部里凑钱买玻璃瓶的汽水喝，唯独递给我的是红罐子的可乐，但这一切都没有陈予新用他又大又汗的手将可乐递给我时，我偷偷低头傻笑一下的开心。

同班也有女生眼馋我这小小的“江湖地位”，缠着我要加入我们的小团体，醉翁之意不在酒嘛。我一脸正色地拒绝，“你们又不会打篮球。”其实我心里在坏笑，如果我们篮球六人组是特立独行的海盗团，我就是独立船头额扎红巾的海盗女王，长刀一挥手下应者云集，才不会让你们这些叵测的女生动摇我的小地位呢。

哎!少年的时光要是永远永远这么长，长得像望不到尽头的夏天就好了。我在日记本上写上这句话，然后就趴在桌子上枕着窗外的蝉鸣进入了梦乡，直到口水流出来，打湿了半页纸。

高二上学期，班里新转来一个女孩子，杨白依。虽然这名字很像杨白劳，但是她其实是个很漂亮苍白的女生。同班女生们的嫉妒心很像吵闹不休的鸭子，面对这样老师疼爱、男生又争相讨好的女孩，大家的态度就像将贝克汉姆夫妇评为“最令人讨厌的名人”的英国人民，恨不得颁给杨白依一块“最讨人厌女生”的牌子。所以杨白依放学后，总是一个人收拾书包低头离开教室，浅色裙子上带着斑驳脏水的痕迹，那是做扫除时，和她一组的女生“不小心”将拖布扫到她裙子上的缘故。

我这人没什么好，就是有点小仗义。书上说如果上帝给你关上九十九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但是上帝好像在犯迷糊，迟迟不帮杨白依动手。我踩着脚踏车缓缓驰在她身后时想，干脆我来推开那扇窗如何?一定是件特有成就感的事。

第一次带杨白依参加我们的六人篮球组时，她大概被孤立惯了，显得很是不习惯。

“小飞，”她拉拉我的衣袖，“我想回家。”

那时我们已经远远地走到了社区小篮球场边。“我又不会打篮球，大家一定不会欢迎我参加。”

我咧嘴笑:“不会打可以坐在旁边石阶上当观众嘛!然后身兼啦啦队和后援会。还从来没有谁从头到尾看我们打过篮球呢。”

事实证明我决策的前瞻性，大胖他们对杨白依的到来兴奋得很，大家都说，“欢迎欢迎，早就知道二班来了一个美女，但是一直没机会和你说句话。”我早被挤到包围圈以外去啦!心里不知怎么，有细微的怅然，眼角余光去找陈予新，他正在一个人练习投篮，三步起跳，篮球咚咚撞在篮板上，好像根本没留意杨白依的到来，我心里重新开心起来。

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三人篮球打得格外精彩起来。杨白依托着腮，微笑着坐在球场边的阶梯上，偶尔叫声好，男孩们涨红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下一个球便打得更加卖力。只有陈予新，酷酷的没有特别表情，转身上篮，又中了。我想他的心里只有篮球吧，只要我打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我就永远是他心里位置最近的“假小子”。这样想着一分神，黑乎乎的篮球便直奔我的脸飞来，啪!眼冒金星。我晃了晃，觉得鼻子下爬出热热的东西，手背一抹，全是血!在杨白依的尖叫中，我软软地倒了下去，晕血。

在小医务室醒来时天都擦黑了，大胖他们几个坐在床边，像树枝上蹲着的一溜猴子，好像少了某个人。医生来检查时我忍不住扭头问:“陈予新呢?”

“哦!天晚了，他送杨白依回家了。”

那天晚上可能是鼻子痛，我尽做噩梦，一会儿是陈予新推着车，我并肩走在他身边，他买了一朵蓬松的棉花糖，非要插到我耳朵后面;一会儿是陈予新骑着车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飞驰，后面坐着杨白依，杨白依两耳朵后面都插着棉花糖，这使她看上去很像一只兔子……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天亮时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放学我就背上书包快步走，今天杨白依那一组大扫除，她挥舞着扫帚后边喊:“小飞、小飞，你等等我呀……”转过楼道一个弯，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

没有杨白依的篮球场格外沉闷，尽管我百宝齐出装周星驰都不管用。“曾经有一个球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我觑眼打量周围人的反应，“喂!你们为什么不笑?为什么!”

陈予新手背擦着汗水，面无表情，大胖小心翼翼地看我:“你说，小依明天会来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杨白依已经成了我们这个小团体里的中心人物，就像花瓣都绕着花心一样，她已经成了男孩子们心目中的公主，大胖他们，甚至还有陈予新，都抛弃了海盗女王，纷纷叛变去做了七个小矮人。

第二天的课堂，杨白依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不理她。

放学时还不等她凑上来，我就一个人书包一甩，直奔篮球场。篮球只要努力就会越打越好，好强的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就一定可以挽回大家，或者是陈予新的心。

到了篮球场，远远的陈予新就冲着我微笑招手，心情顿时和这夕阳一样，金灿灿起来。

“小依，你来了。”我停下脚步回头，一身白裙的杨白依，兔子一样偷偷摸摸地跟在我身后。

怪不得女生都讨厌她，可怜之人真是必有可恨之处!我被怒气冲晕了头，她怯生生地向我靠拢时，我只是厌恶地推搡她:“不是让你别来了吗?你的脸皮真是厚。”

杨白依一下摔倒在地上，男生们跑了过来。杨白依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下眼泪:“今天是我生日，我只是想跟大家一起过而已……”

“滚，谁和你是大家。”

“小飞，不要太过分了!”陈予新的声音。

我一下回头:“要是接纳她的话我就退出篮球队!”我直视着陈予新好看的眼睛，那经常对我含笑的眼睛却望着高远的天空。我又一一逼视着其他人，大胖他们都低下了头。有人把杨白依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切到此为止。我重重把手中的篮球拍向地面，然后在眼泪滑落以前拎着书包转身跑出了球场。

本小说最新章节在6@9书#吧首发，请您到六九书吧去看！

那天农夫在家里很受伤的时候，据说蛇和男孩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生日会，不仅在隔壁陈予新家的大露台上切了蛋糕，还去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看了流星。

杨白依，更是没有哪个女生将她当做朋友了。每当课间她一人落寞地坐在座位上时，女生们交头接耳地传着她的小绯闻，我也忍不住冷笑。只是听见陈予新这个名字时，心仍然会被扎一下的痛。

因为他住我隔壁，我们上学放学经常狭路相逢。开始时他还装作心无芥蒂地对我说“hi”，然后就等着看我附带一个酒窝的灿烂笑脸，然而我用鼻孔对着他，当他空气一样不存在。陈予新渐渐在我面前骑着车低头疾驰而过。气氛有些哀伤地像非洲草原的长草在飞沙中低俯下来，斑马的心里一定不好过。管他呢，是他先让我伤心。

高三的岁月过得特别的快，唯一计量这流水一样时光的是我的头发越来越长，柔顺地披拂在双肩，使圆脸的我偶尔从课本上抬头，一定像一头脾气很好的小狮子。从来喜欢短发清爽的我在梳理自己的头发时，会想着是不是潜意识里觉得陈予新一定是喜欢长发女孩子的温柔，才下意识地留长头发吧。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忍不住狂甩脑袋，像小狗甩水一样把这些想法统统甩掉。

高考发榜那天去领通知书，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去了海边那所学校念英文，这样毕业以后就可以去广袤的非洲当志愿者，顺便看动物大迁徙和灵巧跳跃的斑马。慢着，在大红榜上我看见了个扎眼的名字，陈予新，他竟然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他凭什么要和我考一所大学?突然有人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是杨白依，她背后跟着留了周杰伦头的大胖。本来我想转身就走，但是仍然被杨白依和大胖劫持到操场边的台阶上坐定。你知道，论起力气，杨白依不是我的对手，而我也远远不是大胖的对手。大胖和变得开朗的杨白依一左一右像是说相声，中心思想是，陈予新一直喜欢的人，是我。

这怎么可能?

那次我流鼻血晕倒后，陈予新送杨白依回家，终于知道了杨白依的秘密。杨白依一直一个人和年老的保姆住在一起，她原来叫杨依，一场猝然发生的车祸中她的父母离她而去，而她居然血流满面地活了下来，在母亲牺牲自己来保护她的温暖怀抱中。

所以她把母亲的姓氏“白”嵌在了自己的名字里。杨白依那时求陈予新别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她实在不愿承受别人的怜悯。陈予新答应了她。哪怕后来我开始误会，他也低头不言一词。

也许他觉得青春里的爱情迷惘得难以把握，但至少同情心是必须要有的吧。大胖最后总结陈词。

“一直没向你解释是担心影响你复习，你不知道他为了打听你的填报志愿花了多少心思。他说他欠你的解释，大学里还……”

2005年，流金似火的9月。在那场面海的迎新晚会上我最后一个登台表演。滴着汗水的短发，落地麦克风，全场沸腾的气氛里我唱的是今年大热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唱着唱着我发现前排的观众里挤进一只捧花的斑马。现在给大家出个谜语:黑的马是黑马，白的马是白马，黑白的马呢?斑马。

那么，黑白粉红的马呢?

答案是，脸红的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