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16)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一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16)

zu的日记本

那是一场巨大的战争。……天空下起了阴晦的雨,士兵们从土黄色高地上溃退。每个人都带走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或是自认为最宝贵的东西。可能是一双从尸体上扒拉下来的短靴,可能是贴身衬衣口袋里的两枚女皇金币,也可能是一块在这样的战火中还能奇迹般保持运转的完整手表。当然,这些好像能留住生命中最后一丝温暖的东西一路上不停地损坏、丢失、被劫掠。我们又不断地沿途抢夺着新的东西作为自己最宝贵的财产。

我一直留着一样东西。

又小又坚硬,稳妥地装在贴着心脏的衬衣口袋里,和我的铁十字勋章待在一起。

但是路上我又抢到了另外一个东西。

那是一天傍晚,我经过一个半废弃的村庄时所发生的事。

延绵的战争已使这片大地上罕有人烟,到处都是没有尽头的湿地,滑腻腻的泥地上遍布着浸水的网状低草,湿绿黝黑。

那天下午行军的时候,前哨就发现正前方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土黄影子,就好像遥远海面上的海市蜃楼。出身这一带的士兵说,那是一座山。

天快黑了,我们走近了那里。那是一座建立在一片干燥黄土上的小村庄。

我们单手提着枪,一个一个瘦长的身体,在荒原上互相看着。

有一种难以适应、难以相信,但好像回家一般的感觉。

村庄里没有妈妈,它是空的。

没有食物,所有房间里的家具都被捣毁,铁叉斜刺在道路的中间。村庄里的所有人好像都抱着必死的勇气投入到战争里。斜风卷过云层里最后一点模糊的夕阳光,给这空寂的村庄覆上了一层又一层薄薄的黄沙。所以下午从远处看,整个村庄像是一座黄色的小山。

最后,我们找到了一些清洁的水和干稻草,于是决定在这里歇一夜。

抽过一支劣质的烟卷,胃里空荡荡的越发难受,我决定离开众人去村子里找一些吃的。可能是一只蛋,也可能是一块干瘪的面包,我相信总会找到些什么。

空气透过裸露的手指开始感知寒冷,我裹紧了自己薄薄的军衣。我今年十七岁,个子已经很高,但是还没有发育完善的骨骼仍然不能撑平两肩的肩章。给我一到两年,我会成长为一个很棒的成年男子,无论是骨骼、结实的肌肉,还是硝烟下光滑的皮肤——如果上帝给我这一到两年的话。其实我真的很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皮靴挟着地上的小股黄沙,在暗色的村庄里发出空荡的回声。

就这样,我接近了那所暗夜里银白色的树皮房子。

树皮房子修在一条静静潜动的小溪边,和一座很小的水车连在一起,是那种乡下常见的小作坊。我一手握着枪,另一手推开湿朽得快要掉下来的木头门,骤然断开的铁锁“啪”地掉在尘埃里。作坊里黑黝黝的光线和独特的霉臭混合在一起,我仰着头后退一步,让更多的光线照进去,房间里有一个个子很高的黑影正在上下跳动!我马上扣住了扳机,枪口对准的却是一个粗壮的石杵,石杵高高扬起,再轰然杵落到一个空空的石臼里。石杵的一端连着一块静静转动的石磨,石磨落下了一无所有,墙壁上折射着外面水车切碎的片片天光。原来是个废弃的粮食作坊。我嘲弄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由大至小的细孔筛子和地上码放着的石碾,我沿着墙壁在这个阴湿的房间里走了一圈,黑暗推挤着我,最后又容纳了我。鼻孔里若有若无地闻到一丝轻微的触息,也可以称之为第六感之类的玩意儿,我总觉得这所一眼就可以扫完的小作坊里深藏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东西。然而我什么可以吃的也没有找到。再走一圈,还是没有。我想回去了,天黑了,黑夜里要和伙伴们待在一起,落单的士兵在这块不容我们的大地上总是危险。但是那点气味始终撩拨得我心里不安。我更加仔细地寻找起来,终于,在房间的中间,我发现了一块古怪的地砖。

地砖陷在泥夯实的地面里,几乎已经成了一体。我蹲下身,掏出靴筒里的匕首,一点点撬动着地砖的边界,金属的强硬擦着泥土的软弱,哧哧声里我一边划,头皮上的神经一边莫名跳动。

打开那块两英尺见方、一侧连着枢纽的地砖,下面是一个深深的洞穴,我用德语朝里面喊了一声,没有声息,再换成英语,还是没有。我往门外看了看,焦灼地咽下喉咙里的干涩。也许最好的办法是召唤同伴一起来看,这样个人的安全系数大得多,但是如果下面真有什么好东西,能激起人类最本能卑劣的贪欲,那还是我一个人在比较好。

最后我下去了,天越来越黑。

“哐”的一声,一具骷髅抱住了我。

骷髅脸上吊着的腐肉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我的嘴里……心里极度地震惊,即使在战场上也从来没遇见这样的事情,那里都是新鲜的血肉,来自于上一秒还活着的人们。

我倒在地上挣扎,但是那些散落的骨头随着我倒下,在我身上环环相扣,好像硬要融为一体。我全身发着抖,竭力摆脱。突然肩膀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发狂地叫了起来。头顶上的地砖在我眼前轰然关闭!

最后合拢的光线里,我周围的一圈金属捕兽机闪闪发亮!

第二天军队又将出发,没人会发现少了他。战争总会吞噬掉许多人的性命,他们习以为常。

那时我就这样想,躺在离地面三十多英尺的漆黑地下奄奄一息,灰色眼睛半开半合。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清香。有很柔软的东西抚摩上我的脸,那一瞬间我正在幻觉里,我躺在一片开阔的墓地里,一面是斜缓的绿色山峦,另一面是浸润的湖水,四周有洁白的接骨木花朵依次盛开,轻轻地挨上我的面颊,这样宁静的死亡我在战场上已经盼望了很久,我几乎要微笑了,这时有东西慢慢靠近。

一瞬间,我的神思被拽着飞快地从接骨木花盛开的墓地撤回到这个黑暗腐臭的地窖里,对,附近有什么东西挤开黑暗而来。

我张开嘴巴,颤抖的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血迅速灌满口腔和鼻腔,无比的痛终于从寒冷中袭来,我想我要死了。

黑暗里那个冰冷的东西——那个活动的冰冷的东西,碰了碰我沾满血的脸,然后抽了回去,颤抖的疼痛里清晰传来舔舐血液的声音。

过了几秒钟,那东西靠近了我的脸,湿润的呼吸轻轻喷到我脸上,再移到了我灌满鲜血、呼呼喘气的口腔中,嘴唇一阵疼痛,那东西猛然咬住了我的嘴,开始大口吸食我口腔中的血液!我惊骇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就好像古代神庙前的祭祀品一样任凭吞噬,随着它的喉咙极为满足地“咯咯”作响,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它吸空。

就要这样死了吗?

在我崩溃前的最后一秒,那东西放开了我的嘴唇。我艰难地呼进一口腐臭的空气,突然感觉喉咙一紧!两排尖利的牙齿迅速咬住了我上下抽动的喉咙。

我今年十七岁,在上战场以前,一直寄居在莱因一所孤儿院里,剪着那种很可笑的前面短后面长的头发,竖纹布的罩衫掩盖着发育过快的瘦弱身体。在那样的罩衫里我曾经呼吸短暂停顿,双腿抽搐着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醒来,那几秒里我喘息着想到了死亡,觉得世界破败无比。从那时起我开始不自觉地迷恋起女人们的气息来。不管是玛德娜院长的棕色头发,还是厨娘围裙下鼓鼓的小腹,也不管是女童们的龅牙,还是琼玛特的月经周期,孤儿院里到处沾染的女性气息,一丝一缕深深地缠绕着我。

琼玛特是孤儿院里最漂亮的女孤儿,她的鼻梁两边生着对称的雀斑,在发育时期里肩膊长得像男人一样壮实,胸部和骨盆都很大,眼睛看人湿漉漉的。玛德娜院长曾经笑着对她说,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和一个好母亲。孤儿院里的男孩把这句话理解为她很乳牛。那头乳牛从我旁边走过时我总能闻见一股强烈的气味,有点臭又有点怪,然而其他男孩们都不能闻到,我又厌恶又深深地迷醉,潜意识里很想狠狠地攻击她或者……保护她。后来她死于二月里的一场疟疾,那场疟疾夺走了孤儿院里很多小孩的生命,我是活下来的那部分里的一个。那个时候我正蜷缩在床上高烧、发抖,做着各式各样古怪的梦,每个梦里琼玛特都在我的床单里,我紧紧拥抱着她,她的味道无比强烈,然后我发着抖汗流浃背地醒来,看见清晨里她的尸体被附近教堂的修女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那些我无比渴望的味道安静地覆盖在洁白的床单下离我远去,好像一块逐渐冰凉的糖沉进黑暗的味觉里,不再苏醒。

那以后我恢复了健康,然后外貌上很突然地完成了到一个男人的转变,我是说我变得很俊朗好看。然而我的心底很混乱,我曾经在充斥着惑乱气息的女生澡堂里一个人坐了一下午,那些冰凉的黑色石地板上曾经留下过琼玛特和她的月经周期的味道,我揪着自己的头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直到我上了战场,我比任何人都嗜血。血的味道能够冲淡我对女孩味道的渴望,我害怕软弱,这样很好。

我满身冷汗,后仰着醒来。四肢软弱地垂落在捕兽机里,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捕兽机哗啦啦地响。

金属利齿穿透我的旧军服,在我的血肉上噬出更深的痕迹,新的血液穿透干涸的喉咙呛出。我还没死?上帝!

周围一片寂静,那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静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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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从身体的中心开始扩散。

我好像被独自托在寒冷的高地上一样。唇边鲜血的滋味无比美味。

那东西……可能是一只野兽,也可能是挪威古代传说中地洞里的妖精,它们撕咬人的血肉,从喉咙开始生吞人的鲜血。但是我并未被它吃掉,或者我可以想办法把它吃掉,再看看能不能从这里脱困。

我竭力伸开手指,去够右腿胫骨上的那个捕兽机。在古代日耳曼,狩猎者结束用尖锐的铁叉刺穿野兽的时代,这种老式的机栝式捕兽机就开始使用,在钝重尖利的两排铁齿后,是弹簧连成一体的两块铁片,只要压迫弹簧使之变形的话捕兽机就会松开——当然前提是经过漫长的演变,这里的捕兽机和孤儿院里的老园丁故事里的那种捕兽机没什么变化才行。咔!

我大脑麻木了几秒钟,变形的弹簧铁丝嵌入手指的血肉里,与此同时张开的捕兽机铁齿下,右腿血流如注。

它来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捕兽机堆里,饥饿让我的各种感觉比平常更敏锐。我最后确定它应该是一只挪威乡间惯常出没的狐狸,善于打洞,腻居在黑暗里。鲜美的狐狸,毛皮温暖。

两只小小的爪子爬上了我的胸膛,柔软的身体,接着是“咻咻”的呼吸寻觅,有舌头开始舔舐我下颌的鲜血。我霍然而起,双手从身下挟着拆卸下的弹簧钢丝迅速绕过它的颈脖,再用力一勒,我听见娇弱地惊呼,一双小手在我的胸口徒劳地抓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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