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15)
夜奔
一千年前那场著名的夜奔,那夜想必很冷。她拽着自己的彩衣长裙,头上金钗渐落。她的包裹里有几件攒下的细软,她的脑子里有着女人小小的智慧,她那轻薄的衣衫下有冰凉美丽的身体——所有人都在沉睡,包括他。凉月漫天下她赶着路,黑夜里没人看见她的美貌,她心中百折千回,她不知道值不值得。还好,幸好,她赢了那一局。红拂。在车站送别陈银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她满脸恍惚笑容,转身提着行李上了火车。她和她在北京工作的男友已经分开两年零六个月了。在音讯进一步莫名地稀疏以前,她辞了优厚的工作,挥别了父母朋友,远离了家乡,然后去北京。走的时候她说冷,她握着领子有些怕。“那还去不去?”
还是要去。在铁轨锵锵碰响的深夜里,她开始了她的夜奔,结局是男人的怀抱,抑或一扇紧闭的门。
朴鹃也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去的上海,走的时候我帮她参谋了新的发型,穿上了易褶皱的新衣。“一天两夜的火车,到的时候怕不成样子了。”
“没关系,我尽量不睡,也不歪着靠着。”她脸上带着笑容。
短暂的几天后却来了电话,电话里她哭了一场,回来以后再不提这件事。
后来她经常感冒,身体一直不好,我想是那夜风太大,伤了她的心。
女人就跟候鸟一样,一生中总有那么些时候,为了某个男人,或者,自己给自己的理由,义无反顾地朝着某些地方进发。我的那些女友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很轻易地看透某些男人的本质,也不相信爱情天长地久。但是在某个时刻,坐下来,仍然觉得有些什么扛不住了,很多压力已经积累得太久,甚至自己还不知道已经积累得那么久,事情如果自己找不到出口,就会把某个男人当做借口。
她转过身,她也转过身,电影里周渔转过身,背景千篇一律火车隆隆,不是因为想念,是因为寂寞了。
女人的感情比男人宿命,越长久越牵肠挂肚。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没什么意思,却还是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习惯了这份喜欢。不管他是多么靠不住,不管自己是多么坚强,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反应还是马上打电话告诉他。生活中的不如意总是那么多那么多,小小的女人,太容易陷入情绪的低潮,这时除了感情外,还有什么可以去投奔?可以去躲避?三十五岁才结婚的琉璃向我讲述了最美的爱情。那个他是个长相酷似港片里的欧阳震华刘青云般高大敦厚的男子。在琉璃最好的岁月里,他一直面目模糊的若隐若现,琉璃注意到了他却迟迟舍不得将自己交付给她,她和那些条件优渥的男子或真或假,事到临头总是无法下定决心,一直表面坚强,人前谈笑风生转眼到了三十五岁。那夜里她哭了,或者因为书上的一段话,或是一段老的曲子,不管怎么说总关心事。她握着话筒想不起投奔什么人,突然就想到他,他在一个很近的城市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简简单单地说,你来吧。在车里她咬着自己的指弯哭得像个小孩,可真冷啊!裹紧毛衣都顶不住。到了终点,他踱在昏暗的路灯下像头熊似的,等她。也没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直接脱下带着热气的大外套连头裹了她,抱在怀里领她去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汤锅。你知道吗,那晚下着小雨,立秋,别提多冷,但是和他坐在临街的灯光下喝汤时,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快乐。快乐得发抖,从此总算有个人给自己拿主意,半世安稳,仿佛什么都不用管,不用管,只消把手交到他手上。她嫁给了他,嫁给了她终于找到终于捡定的安稳。一直到现在,他的条件还是不好,这是硬生生地摆在眼前的事实。注定了她只能当一个为生活琐碎起来的女人,一日又一日不乏袍子上的蚤,这是她回避不了的,但是毕竟她得到了每夜每夜等待她的肩膀——“你说,我还求什么?”
蛾子在黑夜里飞翔,总向往温暖和光亮的地方,恰如女人这一生情路跋涉,到头来迷失了情爱遗忘了浪漫,堪破终了,长长夜奔的结果不过只是为了要那么一点,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