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12)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七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12)

回合

2002年9月,报到。推开门,我立住。电脑前楚天涵转过身来,对我一笑。啪的一声,一枚旗子在我心中敲落,起局。

于这个人,日后,几番惨烈厮杀山重水复才见分晓,在那一刹那间,前世今生,我都是料到的。不过表面,仍旧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女子在越喜欢的男人面前越会装假,我低头浅笑道:“你好。”

我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分配给楚天涵做了下属。其实楚天涵本身也算不得什么领导,年逾三十,无权无职。虽然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在公司里亦积累起相当人脉,但上司却迟迟不予升迁,只在言谈之间露出点点口风,正像驴子眼前绑的萝卜,仿佛再进一步,就啃咬得到。所以名义上我固然是他下属,而拥有重点大学一纸文凭的我,却是自学成才、在公司苦熬数年而不得的楚天涵潜在的对手。

世间男女,凡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彼此都会礼让三分。但凡掺杂着利益的伏笔,那起手落子,则不由得暗藏杀机。于此,不是不明了,但因着第一眼的好感,想你楚天涵也不忍如此,这些身外之物,想要你就拿去吧。

第二天就接到一个项目,楚天涵指示我独立完成。初进公司就能有此展露拳脚的机会,我自欣欣然积极开始。但市场这一块我可说是全无经验,学校里关于营销的浅薄理论无异于纸上谈兵,待得亲身体会复杂莫名的现实状况,我只无力地感觉兵败如山倒,更因口角锋利而得罪了公司的一个长期客户,高层震怒得险让我就此卷铺盖走人。关键时刻,楚天涵才从容不迫地款款站出,凭他情面一力周全下我。自此我的能力在公司广受质疑,我在这个失败的案例中点点过失被放大得异常可笑而在公司广泛传播,以至处处抬不起头来,连挤进电梯打个照面都无人给我笑容。逢上几个自以为好心提点我的办公室前辈,三句话不到则语重心长地提醒我该对楚天涵感恩戴德。

我不是傻子,我笑笑。

不久去上海考察,算是个美差。公司委派楚天涵做领队,楚天涵信笔在随行人员名单末添上了我。四个小时的飞机,我很凑巧地坐在了他的旁边。保持着应有的恭谦,我把腰板挺得笔直,尽量不让衣角手肘,沾到他一点一点——岂止飞机上,整个考察期间,我自觉担负起了所有最累最繁复的工作,常常一众人等还在酒店等早餐,我已披星戴月地赶去周边地区调查销售环境。一次,和一位有合作意向的客户谈判,因为一个数据存疑,我就义无反顾地冒着大雨直赴现场求证。我是那样不要命地工作,顾不得锁骨日深,一件合身的衣裳短短几天套在身上已空空荡荡,声音沙哑得晚饭时喝一碗热汤都久久缓不过气来。随行的同事大赞我转性,口是心非地说什么年轻人遭点磨难懂得发奋前途才会一片光明。我靠在电梯里,背对众人苦笑,一只手透过硬邦邦的衣衫抚住暗自抽搐的胃,与其说是为了工作不顾性命,不如说是有意在某人面前憋着一口气证明自己。

电梯门开,人群纷纷散去。我走在最后,扶着墙壁,走过一个又一个嵌着铜牌的门。铺着红色地毡的过道灯火通明,在我眼里摇摇晃晃。顺理成章地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扑倒,耳边尖厉地呼啸。一双手及时阻止了我,我的脸埋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里,再无知觉。但我潜意识里知道是谁,那个人翻身把我背在背上,我的脸时时轻触他的鬓角,他的耳垂,他棱角分明的脸侧,我轻轻呼着气,他的脸一片湿热。我们从没有这么靠近,真好!我下意识紧紧缩在他的背上,心里又甜蜜又宁静。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被妥帖安置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幅毛毯。我挣扎着起来,身上的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只除去了一双鞋子。镜子里脸上笑容尚未散去,我低下头,心里窃喜地咀嚼着这份关心后面特别的含义。

上午开会,我专挑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既可坦然看他又不至令人生疑。他神情自若,侃侃而谈。我看他几眼又低下头去,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抬头再看他几眼,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眷顾眼神。心乱如麻,手上的会议记录破天荒未着一字。

散会后我特意拉下众人几步,与他并肩,低声道:“昨晚的事,谢谢!”

他一脸愕然:“什么事?”旋即如梦初醒状,“今天早上听服务员说起你昨晚昏倒在走廊,”他停了一停,“年轻人工作不要太辛苦,多注意身体。”眼睛看着别处。最普通的上司对下属的关心。

我点着头,心中的失望无以复加。

总经理助理自身后走来,擦肩而过。

考察终于结束,临走时全体人员在著名的上海电视塔下合影留念。我被人群不自觉地拥簇到他身边,撞上了他的肩膀又停下来。黑夜里我尴尬地将脸侧开。镁光一闪,我们不自然地笑,拍下来一张距离最近的照片。身后,漫天灯火熠熠,衬着心里的孤寂。

回到a城,生活渐渐进入正轨。

午后,接到一平的电话,他说他想和我说一句话,就一句。我马上挂断,然后关机。

一平是我大学时的初恋男友,长相斯文,亦从未移情别恋。让我痛下决心结束这段尚算平淡从容的恋情,是因为他的自私令人可恨。他最精彩的一句话是:像我这样的男人,以后进入社会必定飞黄腾达,想要怎样的美女不行?不值得现在就为一个你整天俯首帖耳……话毕又笑嘻嘻地说是开玩笑逗我。而他现在还好意思打电话!

五分钟后办公桌上的电话复响起,我接起,又是一平,也不知是怎样煞费心机得来的号码。我在午后众人喝茶聊天、风轻云淡的办公室里,隐忍着听他急急地说:“昔昔,我上个月检查,得了肺癌。昔昔,我需要你的支持,我知道我还爱你,以前我们……”我心中没有一丝的怜悯。如果换作是我得了绝症,就是远匿到千山万水之外,也是不肯向某人吐露半分,越是爱他,就越不忍折磨他。而一平山重水复之后还是这般,仿佛自己不甘独自落水,还想拉个垫背一起痛苦!电话里他还在絮叨:“现在没有你,我真的撑不下去,治病的钱也不太够……”

楚天涵从里间出来,路过我的桌前,停一下,表情不自然地问道:“和男朋友聊天?”我握着话筒,一时之间竟无从解释。他点点头匆匆走了出去,我慢慢站起来,转身看着里间的办公桌,文件堆里一部淡蓝色电话,和我手中的电话,应该是串线……

我的心里一片混乱,手中的话筒里,一平兀自絮絮不休……

不久之后,公司出了一件大事,销售总监王哲和财务戴安是一对地下恋人,两人利用职务之便,竟然联手套走公司大笔资金。震怒下公司将他们移交司法处理,并且严厉重申绝对禁止办公室恋情。一时之间,公司里气氛大为紧张,好几个行政小姐纷纷辞职,弃卒保帅,只能如此。

楚天涵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销售总监,多年苦熬总算出头,从此说话做事,越加谨慎。

转眼到了7月,公司新进一批大学生,一个名叫陈艾的女子分在了楚天涵手下,与我做了同事。陈艾矮、瘦,但是眼睛灵活,下颌尖尖,一望而知绝非善类。她初来乍到,目标明确,直接向楚天涵发起了进攻。我暗想,楚天涵一向对此讳莫如深,又怎会折坠在你的掌心?

同样喜欢一个人,我只能放在心中暗暗地想,眉目之中只希望君心似我心。而陈艾则主动得多,一见楚天涵则换了个人似的,一心一意,挨挨凑凑,靠着手中一本文件做幌子,鼻息口舌之香,巴不得尽吹到楚天涵的脸上。我做不出,又无法时时闭眼不见,每夜梦里深处,都是恨得牙痒。

一日送份文件,没有敲门,抬头便看见这一幕,陈艾细细手掌已然蛇一般攀爬上楚天涵的肩头,楚天涵不动,未接受也未推却。我扭身摔门而去。在洗手间用冷水冲冲脸,我喘着气冷静下来,重新淡扫蛾眉,推门进去,陈艾已不在。楚天涵不说,不动,就那么看着我。

陈艾抱着文件从我身后走来,撞过我的肩膀。

空气中淡淡的荷尔蒙。

公司准备精简机构,消息传来,我们这里销售助理的职位只留一人。陈艾和我对视一眼,眼神针一般饱含敌意。我咬牙,不管是男人还是工作,要争,便争到底!

周末是例行的各大卖场巡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历来被广大同事避之不及。我一大早就匆匆赶往公司,任何时候先行一步无异于登上一个制高点。一边想着陈艾此时不知在哪里做着美梦,我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开,坐在楚天涵对面的陈艾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我。

超市巡场,我抱着文件夹走在楚天涵身边。陈艾走在楚天涵另一边,有意无意地更挨近楚天涵一点。我抬起头,看着楚天涵,他目光平视前方,不动声色。

至晚间巡场结束,一整天三人之间皆无多余一句话,气氛怪异之极。

迈出美佳百货的大门,微黑的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一辆黑色别克缓缓滑过,车窗摇下,是副总姚远:“真巧,在巡场吧?今天我请晚饭。”

陈艾冲口一句:“好啊!”才自悔失言地回头看楚天涵和我。楚天涵神情之间几多疲累:“我还要回公司,还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处理。”他又看了看我,我挺起脊背:“我和你一起。”楚天涵的目光里有了些许暖意。

陈艾又欢喜又忐忑地上了姚远的车,隔着车窗不忘给楚天涵一个甜蜜而略带歉意的微笑。

中间少了一个人,两个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楚天涵展颜对我笑:“只好买两个杯面去办公室了,耽误了你一顿丰盛的晚餐,改日我补请。”改日?我把文件合在颊上,遮住暗暗升腾起的红晕。

我只是要这样。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一起打车,坐在后排;两个人一起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司,他护着我,怕被暗地里的桌椅绊倒,空气中我和他的气息交错。

泡好杯面给他,他隔着我的手握住杯面:“你的手很凉。”

《红楼梦》里,晴雯丫头冬夜里只着贴身小袄就去吓院中的鸟雀,宝玉急着叫她进来:“你的手这样冰,我来给你握握。”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我忍不住笑。

直笑到梦里。醒来,伏在桌上,身上拥着楚天涵的外套,抬眼看,楚天涵坐在桌对面,挽着袖子兀自工作,我笑着重新伏下。本来有满心的话想问他,初经职场时的有意非难,上海那夜的恍惚相助,真真假假,你微皱的眉峰下到底是怎样的心思?现在都不必再问。我以为我懂。

第二天上班再见陈艾,我眉目之间多了几许宽容,见面时竟破天荒地打了招呼。她在我身后顿下手袋,小声骂:“神经病!”我也不生气。低头泡好一杯咖啡,给楚天涵送了进去,他抬头看我,目光脉脉。陈艾敲门进来,高声叫他几次,他的脸都来不及从我身上转回。

中午,去楼下咖啡厅小憩,陈艾尾随而至,径直在我对面坐下。她端起咖啡,正准备说什么——门开,我们下意识地往门口一看,我的脸顿时变得雪白。一平坐了下来:“昔昔,我终于找到你了。”

陈艾手执咖啡往后一靠,十足看戏的姿势。

我把眼睛闭上,又重重睁开,侧脸逼视着他。

“昔昔。”一平口鼻里喷出肺癌病人特有的腐臭气息,枯干的手掌,习惯性地放上我的手背,我一挣:“请你放尊重。”“昔昔!”他叫着我的小名,在音乐曼妙的咖啡厅里声泪俱下地说些自以为会让我感动的话。最后,他居然还抖颤着掏出一本过去的旧影集!my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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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陈艾一眼,但我知道,那张躲藏在咖啡氤氲雾气下的脸,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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