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11)
写给我最柔软的恩祈hi,恩祈:
我终于来到了这座你极爱的城市。春天,正值满城烟柳小雨如酥,确实美,而我只有在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来寻找你过往的痕迹,我知道一切都迟了,对不起!
第二天,我就去美院打听了郑东成的下落。那次事件之后,他已经离开学校,在桐林路上开了一间美术教室。在我打听完这一切转身走出办公室时,背后的老师有微微的惊奇。这有什么奇怪,恩祈,我们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孪生姐妹,我的脸上,苍白的微笑里都勾勒着你的轮廓。
我在桐林路租了半个月的短期公寓,向阳,很安静,每天早上站在阳台上时,可以看见对面那间小小的美术教室,叫“思祈画室”,很意味深长的名字是不是?不过也许只是巧合。那天下午我就去报了名,终于见到郑东成。他高、瘦,衣服泛白,很干净的一个人,我们以前看韩剧,你喜欢的都是这种类型。那天,我刻意把长发卷进帽子里,戴了宽边的黑框眼镜,我不想他在我脸上寻找出关于你的蛛丝马迹。我终于像你一样站在了他的面前,成为了他的学生。
老实说画室生意不是很好,在这样一个小城,民众的生活还没有浪漫到这个程度,宽大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像孤零零的岛屿,守着各自面前的画架,无一例外地画着苹果、白菜、瓷罐等一切静物。在光与影的弥散中,一切都安静地沉淀下来。但是我画不出,经常交上去的都是洁白画布一张,我握着笔就想象你握着笔的样子,颜料溅在左手背上我就在想你的皮肤也曾经衬着颜料如此雪白耀眼,我在暗暗地心痛。同学中有个女人,看得出她对郑东成有意思,有次画画她大胆提议干脆欢迎老师来做模特。郑东成安静地坐在了我们中间,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正好是左脸四分之三的侧面,我忘了作画,就这样看他。我想起你的小屋子里悬挂着的那张素描肖像,原来你也画过他。
有几次下课后,我远远地跟着他,当然一出教室那位热情的女同学就会像藤蔓一样攀着他的胳膊,吵着要去老师家做客,我总是觉得很刺目,几乎不想再看下去。我的眼睛感受到你的悲哀,我无法想象爱上别人的郑东成是什么样子。还好中途他会摆脱她,她在某一个灯光华丽的路口独自离去,而他仍然安安静静地回到了他在浣花里的家,原来他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是不是等着你回去?我不知道。有的时候他并不直接回家,那时多半阳光正好,他转了几路车往城边走,我看着站牌,知道到了你日记里提及的漫香坞。你在日记里写到这里初夏蜻蜓极多,大的小的,暗红金蓝,别处不曾见过的璀璨颜色这里都有,配上彩霞漫天,你说这里真是一个适合做神仙眷侣的地方。郑东成负了画板却不作画,一任身边绯绛色的芍药凋零,蜻蜓渐渐散开,他只是抽烟,一支接一支,最后还会剧烈咳嗽起来。
我重回了你曾经待过的校园。必须承认,郑东成是个极端压抑的人,站在他身边自然而然地都感觉得出来,这种感觉让人不快,我宁愿出来走走。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来看看你的校园?你一直嘲笑我读的财经学院太刻板无趣,不像你们这里,轻松又写意,连空气都是柠檬色的。以前你站在这里的那些日子,校园里的广播成天都放着苏慧伦的lemontree,跟这里的情景真是相配:爱多美丽,充满香气,只是在心里它总是酸溜溜的。我也喜欢这首歌,现在我的mp3里正放着它的演唱会版,在熟悉的调子里我的眼泪擦干又滑落。
如果时光重新回到很久以前,久到你根本不认识郑东成,就算认识了也不过浅浅打个招呼就此走开,该有多好!那你现在还像我面前走过的这些女孩一样明朗活泼,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你的人生就会拐到另一条路上,前方不一定鲜花簇簇,但是至少有做个波澜不惊的平凡人的权利。一份工作、一个好男子、一双儿女,就此老去,让我在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后不多时就可以听到你甜美的声音,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忙音复忙音,像看不到出口的洞。
昨天早晨下了一阵小雨,我起来晚了,心急火燎地赶到画室,在门口阴暗的走道里,我脚底湿漉漉地滑了一跤,重重地挫痛了肩胛。待我抚着左肩抬头,我看见了站在我面前的郑东成,教室里的光线照亮了黑暗里他半张脸。他极迷惑地看着我,我的伪装已然摔得一地都是,我露出了和你仿若的面孔,以及后面静静披散下来的长发。后来上课时,他坚持让我做了模特,遣走了前一天我们好不容易在街上找的一老一小两个乞丐。
我就披散着头发坐在中间,身上松松垮垮穿着他临时递给我、不甚合身的浅蓝裙。他站在我左边,不用看也知道,画得异常认真。我坐了好久,最后都睡着了,终于画完,听见同学们围成一圈赞叹他的画,那个一直爱慕他的女同学夸张地叫道:“画得好像,好有神采!”
我揽衣慢慢接近那幅画,一眼就认出了洁白画布中间那个少女,恩祈,是你,我的容貌下往昔神采飞扬的你,连右颈深处那块隐秘的鲜红胎痕都那么栩栩动人。恩祈,我替你热泪盈眶,他没有忘记你。
第二天,我离开了那里,我想我足够地明白了你,如果时光倒转一切都可以重来,我想你再选一次结果还会是这样。飞蛾扑火,局外人看来总是疼痛,而火里也许有飞蛾才明白的温暖。我写下这封信,信的背面交代疗养院的看护一定要一字一句念给你听。自你怀上郑东成的孩子后,被学校开除,再被伤透心的爸妈强行带回家开始,你就习惯了呆呆地裹着毛毯坐在阳光下的轮椅上,那个样子如同一尊最美的雕像,只是心头一片沉静空明,无知无识。也许你已不明白我在给你说什么。没关系,都已经是前尘旧梦了,如果都能忘掉,那也很好。
永远爱你的恩柔
2006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