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蓝霜狐4》(8)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七十五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蓝霜狐4》(8)

冬天的风之花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这些风之花,把握住了一世的感情,可是会飞的东西终究是难以捕捉的,宛如天佑的爱情。要到落幕的时候,她才肯真正相信,天佑所能给予她的,不过是一个男孩的20岁以及他最初、最潦草的爱情。

她是在瑞雪纷飞的冬日遇见天佑的。起初,是天佑先喜欢她,在她尚未察觉以前,他便已用心。

那年她已经读到大三,是物理系的激光专业,很冷僻。在班里,她是唯一的女生。学校在一座著名的雾城里,生长着古老挺拔的香樟树,枝叶倒是苍绿,干干净净的。入了冬,她经常踩着一地落叶,在灰茫的雾里走来走去,视线里尽是模糊的人群和街景,整个人像活在一场恍惚的梦里。

同学里有人忙着谈恋爱,有人忙着打工挣钱,但是她只喜欢念书。除了念书,她什么都不会。别人要找她,就到实验室去。她好歹坐在那里,无论看什么书都好,或者帮忙清洗试管、烧杯。与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混熟了,他们也很放心地让她待着。闷了她就做实验,重复课堂上的那些,注视着一种液体和另外一种液体绚烂缤纷地邂逅。

那一次,是在傍晚,走廊里突然一阵乱。她以为是失火,手里抱着一大叠英文书猝不及防地奔了出去。外面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知在吵什么,说着说着竟然动起手来。她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一招,头立即昏了,傻傻的,都忘了避开。惊恐中有位陌生的男孩把她远远地推到一边去。幸好他们很快就停止了。系里一位高年级学兄趴在地上,膝盖流了一摊血。

那个推开她的男孩在她耳边轻声说,好,走了,已经结束了。她目瞪口呆,他望着她,笑了,笑容酷似她看了好几遍的《勇敢的心》里那个好看的男主角。他顺手接过她的书。我帮你,他说。她跟着他走回实验室,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很准确地把书放在她常坐的桌前,四处张望着。

实验室的窗口正对着一片低缓的山坡,有密密的尚未衰枯的芒草。呵,原来这地方美得不像话,他夸张地吹了一声口哨,难怪你整天在这儿。闻言她很诧异,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快乐吗?”他审视她。

“也不见得。”她言不由衷地应付着。她发觉他的外套上糊着血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轻淡地解释了一句,那帮老痞,前天打了我们班两个女生。又问她,大一?她说大三了。他略微吃惊。

你的脸真是朴素,他说。他伸出手来,苏天佑,大众传播系。她茫然,老实说她从来不留意文科的门类。她没有和他握手。尽管他十分俊朗,却绝非她的经验能够接受。

隔了两天,她在公告栏里看到苏天佑的名字。一张白色的,是处分,关于那天的群殴事件,苏天佑首当其冲,受到严重警告。另外一张,是醒目的红色,正中赫然的,是他的论文获大奖的消息。

她有点发怔,照例这样的男孩是轮不到她的。因此当他在教室外等着她、邀约她看电影的时候,她很干脆地就拒绝了。他的脸有些发红,局促着,却没有纠缠,仅仅是问看电影,是不是很老土?她急忙说不是不是,是我真的有事。她猜想自己谨慎的模样一定是把他当成阿飞了,但是根本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慌乱。

他们在微雪中行走,他沉默地一路送她回宿舍。寝室里的同伴围着她肆意尖叫,他是苏天佑、苏天佑哪!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像是牵着一个文盲去辨认再简单不过的字。然而她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笑笑罢了。

圣诞节他送了一套封面华美的外国童话集给她。她笑,发神经了,拿她当三岁小孩子。她很含蓄地告诉他,自己自小就不看这类书,里边的女主角什么都不做,遇到困难只会咬牙忍耐,流着眼泪等待男人搭救。你不觉得很乏味吗?她故意尖锐地问。他很尴尬,一时间无话可说。她温和地补充道,我们不适合做朋友的。

他并没有放弃,铺天盖地地写信给她,每一封开头都是,你在听吗?仿佛人就在对面,一双很深很清澈的眼睛忧伤地、忧伤地倾诉着。慢慢地她把持不住了,夜里依稀感觉到他唤她的声音,风一般轻柔地,抚摸她的皮肤。她很迷乱,不知是为了那些信,抑或是信里的爱情。

他再出现,是一个月以后了。她的抽屉里满满的,全是他的信,一封一封的,用很厚实的纸,落墨极重,是要她牢牢记住的。他在楼下大声喊她,她跌跌撞撞地扑下去,一颗心几乎跃出喉咙,像凶手蓦然发现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又活了过来。

她站在他面前,喃喃地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譬如她终究是要回云南家乡的小镇,譬如她是那样羞怯和平常,譬如她父母要她找的男朋友是温厚纯善那一型的。他不出声,温柔而静默,在暗暗的天色里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中有那么多的了解和怜惜。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暖暖的,很坚实,那几秒长久似永恒。

同伴取笑她,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她回答说,难为他写了那么些信——自己也知道不成理由。她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面孔,一遍遍对自己说天佑不会是认真的,他怎么可能当真呢。她告诫自己别往心里去,可是有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却悄悄地在她的青春岁月里搁浅了下来。

一点一点地接触到他的朋友,文科生的诙谐她不大懂得,只是无端端地觉得有趣。天佑是校园里各项节目的主持人,在她看来是做秀的活动,他都在行。他身边的女孩通常是矜持的,冷淡地看她一眼,当她透明。他们一帮人热闹得人仰马翻,她插不上话,呆呆的,而天佑始终有力地握着她的手。周遭的传言里,她是那个幸福得毫无道理的简·爱。

她不怎么去实验室了,借了卡夫卡一类的东西来恶补。她对文学一点知识都没有,惨得不得了,但是她很用功,逐渐地可以帮上天佑的忙了。尤其他在电视台实习的那一段,她忙得兵荒马乱的,每日替他收集相关的文字材料。

毕业的时候,天佑决定去北方的一家电视台。她心头是一番跟随天佑去天涯海角的豪情,很轻易地就和一直盼望自己回去的父母翻了脸,若在从前,这是她不敢想象的。她在附近找到了一个中学教师的职位,没有考虑太多,只要天佑在她身边,触手可及,那就足够了。

天佑做编导,同时承担了好几档节目,常常熬夜。她带了夜宵赶到制作室去,他筋疲力尽的神情叫她阵阵心疼。天佑当着众人的面亲吻她,再自然不过的。他的人手有限,联系采访什么的,就由她代劳。虽然累,可那确实是她最芬芳最美丽的光阴,教教书,养养花,再就是给天佑跑跑路,做做饭,煲一锅香浓美味的汤。有一度,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地拥有了完美的爱情。

他们安静地在一起过了五年时间,然后天佑用所有的积蓄在郊外买了一间小小的屋子,门前恰好有起伏的山坡,微黄的芒草在冬天的风里轻扬,让他们记起过往种种。拿到房契那日,天佑向她求了婚。她等他的承诺等了很久了,可惜天佑的口气是多么仓促多么随意,脆弱得如同一块不堪一击的玻璃。

在寒冷的夜里,她久久看着他充满笑意的双眼,不愿把他的话想象成孩童的游戏。她说她不要钻石,但她想有一枝玫瑰,盛开的,燃烧般的玫瑰。他牵着她的手,他们在积雪的街头找寻,可是花店全都打烊了。经过广场,他们看见一个卖风车的老人,天佑一口气买下了他全部的风车。她拿在手中,迎着风,细小的风车齐齐旋转,像风中的飞花,刹那间美得令人眩目。

其实天佑就是在那时开始提到伍采,第一次他是困惑的,说台里换了个灯光师,年纪很小,而且是女孩。她没有在意。那阵子,为了节约开支,她买了油漆,自己动手粉刷墙壁,弄得身上全是油漆。她找了很多美术书,试着把一面墙漆满了碎碎的花瓣。

有一天晚上,天佑照例回来得迟,她还在努力客串油漆工,他一边欣赏着她的手艺一边又说起伍采来,说伍采有个工具箱,里头光是锥子就有八种。天佑的语气有着奇异的惊喜,她缓慢地停了下来。现在她几乎知道了伍采的一切:刚刚18岁,会吹萨克斯,灯光设置的方式是一流的,再有就是爱胡闹。

天佑还在絮絮地说着当日的拍摄,伍采选择了最好的亮度。瞬间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扔掉刷子,蹲下来,双臂使劲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她想象在耀眼如火焰的灯火里,天佑与伍采彼此凝视的目光。再是个笨人,她也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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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快乐吗?”天佑突然问,他静了下来。她只觉惊心的刺痛,很早他就这样问过她,这么多年了,依然是熟悉却疏远的一句,好像中间什么都没有过,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眼泪大滴大滴汹涌而来,她遏止不住地抽搐。天佑看着她哭,居然没有安慰她,想必此刻他亦恍然大悟,懂得了自己真实的心情。

他们未曾立即结束,毕竟两个人有过许许多多琐琐碎碎的记忆,许许多多温暖深刻的痕迹。但是天佑变得消沉,他很寂闷,很厌倦。他凝望着她,有太多的歉意和隐忍。他们仍在继续筹备婚事,冷血的,若无其事的,除了贴近的甜蜜以及狂喜,什么都是正常的。

她终于看到伍采,在电视台的门外,天佑和她手拉手走出来。伍采身材玲珑,眉眼精致,在漫天细雪中竟然穿着很卡通的毛衣和长裙,是最柔软的粉红,她的唇膏也是粉色,浅浅淡淡轻轻的。天佑怀抱一大束昂贵的百合,侧身对伍采笑,他的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而炽烈的,那一种——深情。

她明白这就是剧终了。她伫立在新房里,望着那一面一面匪夷所思的墙壁。房间里没有花,只有很多很多缤纷的风车,窗户敞开着,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风车无声地飞速转动,显得光芒万丈。她看着它们,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这些风之花,把握住了一世的感情,可是会飞的东西终究是难以捕捉的,宛如天佑的爱情。

离开时她没有跟天佑告别,她决定忍痛不哭。那日下着大雪,她带走了所有的风车,很奢侈地办理了特别托运。她走得很快,从这一日起,她要永远、永远、永远走出天佑的世界,在阳光充沛的,不会落雪的家乡小镇重新活过,新的生命里,将不再有天佑。

当初,是天佑先喜欢她的,后来,也是天佑先负她的。要到落幕的时候,她才肯真正相信,天佑所能给予她的,不过是一个男孩的20岁以及他最初、最潦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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