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34)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五十九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34)

南塘莲1

元庆二十三年。子夜。今夜上元呢,大都城的夜空似是比往年更加璀璨,不过漫天缤纷的不是暹罗国进贡的烟花,而是城外叛军攻城的轰天雷。这种最新式的火器,每颗炸响,城中必有大片地方殃受波及,一时之间房损街塌,血肉横飞,好好的年节竟然成了暹罗的血腥道场。

她于禁宫深处的妆台前,画起一弯新月眉。

又是一颗轰天雷轰然炸响,此番竟是落在了宫中的西北角,只听见一声巨响,随着隐隐的惨叫,有烟灰血腥之气氤氲一样飘进她低垂的闱帐。

她敛眉、浅笑,于钿子盒里取了新进的水莲粉,细细地敷在自己芙蓉一般的面上,别人的血腥,左右不过予她笑靥处更增一抹楚楚的娇红,反正她是不会痛的。

忽然门外零落起慌乱的脚步,有披甲男子,满鬓血污,他粗喘着气一把将她纳入怀中。两人云水一般腾挪间,扫翻了满鼎龙涎,于扑鼻的香雾中他紧攫她如一只蝶:“燕后,跟我走!

“城外哥舒亲王的叛军已经被我私开城门放了进来!中庭衰老的高皇帝已经被我一剑斫杀!答应你的一切已然做到。现在,跟我走!”

她在他怀中轻轻柔柔笑,像一塘污泥中不染片尘的莲花慢慢展开。彼时远处硝烟中有杀红眼的乱军虎狼般呼吼而来;近处的大殿上,衰老的帝王颓然倒在龙椅上,伸出的指尖尚淌着渐渐变凉的血;眼前的男子,满脸扭曲着欲望、恐惧还有一点点迷乱,他下意识地搂紧她,好像她是苦海迷航里唯一能拯救他的白衣菩萨。

后心一凉。男子不甘心地从她身上滑落,刺入脏腑的金钗上,珠串还闪着碎碎的光,像极她对他所谓的爱,惊鸿样华美无匹,却需要拿命来换。

她重在镜前坐下,理好衣袂,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是吻唇正中新溅上一点血,是他最后不甘的殷红。她浅笑着拿张红纸,探身轻抿,浓艳的唇啊,桃花样绯红又香甜地绽开。这时刀光一闪,叛军鱼贯而入,半圆状包围了她。

她回头,脸上新妆初成,好一个倾国倾城。2

当晚她就被献入新皇的军帐。江山臣民、殿阁倜傥,她不过是他予取予得的战利品中的一样。

这个白衣金甲的男人应该算是高皇帝同父异母的小弟,于高皇帝登基时便被远远派驻边关,隐隐有贬斥之意。此番兴兵,对权位的渴望自是首要,心底的欲望却是上年元夜的朝拜。皇帝座后的美人轻轻撩开珠帘,顾盼神飞间浅浅一笑,他回过神来时美人早已不见,只余幽幽珠帘寂寥晃动。但这一眼竟在他心里生了根,让他日夜低回想念,非要得之而后快,哪怕背上遍野哀鸿同室操戈的罪名也在所不惜!自古说红颜祸水,真是半分也不假。

看着居高临下那男人迷醉的眼神,她的唇边抹上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又一只蚊蚋扑上了蛛网呢。

人们说也许是半生的征战让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然疲倦,所以他才重启楼阁、广筑高台,并勒令各地进贡奇珍异宝以供赏玩。又有人说才不是这样,皇上本是明君,都怪那妖后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日日流连于宫闱,白日春梦里忘了早朝。这个国家,怕是建得快也亡得快吧!不安的情绪,从这张嘴传到那张嘴里,犹如岸边的野草,在这帝国最底层的缝隙里慢慢、慢慢地丛生。

深宫里是不管这一切的,那里是她的天下,是她欢喜地为他创造的极乐天。在古老的宫城中心有新修成的巨大湖泊,湖底生着金琉璃制成的珊瑚和青琉璃刻成的水草,还有白色的“贝壳”散落其间,那真的是贝壳吗?在繁星漫天、最适合乘船作乐的夜晚,有弹错音律的女官被五色丝线紧缚手脚,由四个黄门宦人抬着自舫头投入水里,这些彩衣妙龄的女子甚至来不及呼吼,就像鸟一样划过暮色苍茫,就此消失不见,然后来年的白骨错落在阳光或晴空一样的琉璃间,在水面清澈时看下去,不正像殊为美丽的象牙贝吗?

呵呵,她站在巨大的沉香木船头上,半边衣袖掩住樱樱秀口,皇上,好看么?

昔日奔腾于战马之上驰骋沙场的铮铮男子已中了她的蛊,浸了她的毒,百炼钢已经化作她指间任意玩弄的绕指柔,还有什么会不好看呢?

他望着她,像望着时刻就会自这船头飞走的妖,迷蒙中的手指只愿意触到她柔软腰肢的一分一毫。她咯咯娇笑着自他腋下穿出,惘然回首间,她已经白衣若水地立在船头,头顶三丈月圆正好,她歪着脸拍着手唱: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白色长衣下露出玉一般的赤足,左左右右地踏着拍子,脚腕上一串金铃细细碎碎地响。

他张大口哑然半晌:“你知道吗?自我将你迎入后宫,不知有多少人向我进谏,要将你除之后快。”

他近前抚着她一绺长鬓:“说你是祸水,人得之而见血,国得之而见倾。”

“但是现在,”他凝视着她,眼里是两点清醒之极的冷光,“我明白,但我不后悔。江山万里又如何,不如寂寥时你在身边温暖的一笑。”

他转身走入舱中,只余她一人静静地在船头呆住,衬着湖底清影,惊起一池鸥鸬。3

其年南朝李越,乃前唐李氏王朝后裔,一心励精图治,一统江山,对着隔江而峙的北方帝国早就虎视已久。

从江南往还的商贾在坊间传言,南朝正耗以巨资大兴水军与骑兵,那些惯撑小船儿的河运郎个个跃跃欲试地执起了刀兵,眼看得形势一天比一天紧了,重重的阴云已经掩盖了帝国,但是深宫里的皇上只知宠溺那妇人而不念天下苍生,走吧,也许西蜀的富饶之地才是我们新的家乡……

她于清冷的拂晓登上高台远望,昔日繁盛的京都已经渐渐没落,这个帝国的民心,正像流沙一样散去吧,这不是她辛苦这么久一直想要的结果?她扬手放飞最后一只白鸽,白鸽腿上的密函会到达千万里外某支宏大军队的核心,在那里一位俊秀的男子会用手指抚过她纤弱的笔迹,然后根据种种最新的情报指挥他的大军一路踏千山、破万水而来!

快一些,再快一些……莲鱼我等待公子,已然太久。

正元三年,江左李氏的大军全面攻陷北朝,历时三月,势如破竹直取江都。

她的使命终于完结。

城破当日,哥舒率领最后一支近卫军杀向东门,他说他是军人,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结果就此陷于乱军中不知所终。其实她心底是有一些悲悯的,但她不该为他伤心。她拂去脸上的泪水重新补上了红妆,宫门口,那长髯的老者率领一队铜甲军士,怕是来迎她去见另外那个人的吧。

“妖人燕氏,欺媚君上,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老者面无表情地宣布完她的罪状,立时有军士过来粗暴地抓住她的发髻,拖拽间拧曲的洁白脖颈上落下一副乌铁镣铐,她委顿得如同零落在泥地里的红花。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亡猎狗烹。他原来不过当她是一条狗,利用完了就该轮到烹的下场!心下一片冰凉。

在监国令将宫中一应奸妃佞臣押解的途中,遭到了前朝一些散兵余勇的袭击,有人一袭红马快如闪电,劫走了那作恶多端的妖后燕氏。

江边,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皇已经沦落成一介布衣,但他并不怨她:“如果你愿意,我们骑上这匹马,一起浪迹天涯。”

她后退几步,恰好在他伸手触不到的地方,敛眉深深下拜:“很多事情,早已注定。”

“我前世欠了李越,今生来还。君王的恩德,只有来生做牛为马来偿了。

“所以,放我走吧,即使是死在他的面前,也是我命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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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湮灭在男子面前的凄凄长草中。

时光回溯于十年前,彼时燕莲鱼秀发初绾,一身浅绯衫子坐在小小莲舟上,看千顷碧色荷叶高高低低地从眼前掠过,间或折下一枝饱满的莲蓬,自在剥了脆嫩的莲子来嚼。那时的她,单纯简单,对荷茎下小小的游鱼都心存爱怜,哪会想到此后漫长十年,双掌会沾满洗不清的罪孽?

一切冤孽始于那个香气蒸腾的正午,她遇见了自己宿命中的劫。“劫”是一位盼顾自若的俊秀男子,他独立岸边,像打量一只羽色华美的鸟儿一样看着她。碧绿荷塘深处的绯衫少女啊,何时见过这样衣冠熠熠、神一样的贵人?她羞得深深低下头来,像花瓣浓重的牡丹,既想将自己完全展露在他面前,又恨不能遁无所踪。

那男子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一刻她很平静,此后数年的喜乐哀劫她一瞬间已有预感,但眼前这男人,好像一支利箭奔腾而来,刹那间射中了她的心窝。她于是面对着自己的宿命郑重点头,不顾身后青梅竹马的儿郎,满脸不祥地拽紧她的衣袂。

她被他接到一个隐秘的所在,于一年中接受各种声色技艺训练,与他分别时肩负使命的她已然是一个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的妖娆女子。她在他面前深深下跪,额头轻触着他的鞋:“公子,为了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而现在他叫她死,好成全他最后的威名!

再见他最后一面,怕已是在刑场上了吧?

她请求狱吏,遵循她最后的心愿为她找来了江南渔家女子的衣饰花钿。那一夜,她在仅余一扇小窗的囚室里细细打扮,卸掉浓妆,辫起小辫,她要恢复到她最初见他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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