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不见子都（七）

伊澜想好好给宣过这个生辰，二十五岁是很重要的一年，相当于他们二人的“半百”之年了，虽然因为白氏的事耽误了一会儿，好在还剩大半日的时间。她拽拽他的袖子，试探地跟他说“咱们回去接着躺着叭”，但显然已经穿戴齐整的宣一定不想再瘫回床上，即便那是她想要的。

听说他从小就是一个生活相当规律而且自律的人，每日该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练功都是不变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乏味，大约也只有他能乐在其中。

伊澜不禁想到他跟着她去南海的那几天，那几日真的，他也好她也好，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她是因为无法工作而难受，而他的生活规律就这么轻易被打破了，估计也挺难受的罢。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脸上没写着不情愿，但伊澜知道他一定是不情愿的。

就是没想到他们两人牵着手溜达着回了长生阁中他们的房间后，他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只剩了一身的中衣就走过去坐上床沿，以眼神询问她怎么还不脱。

伊澜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也立马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束发的簪钗也拔了，走过去扑到他怀里。

宣将她完全抱在腿上，上了床，挥落床帷。

他躺着，她趴在他身上，明明身处黑暗却越来越精神，老老实实地待了一会儿就开始不老实地蹭，抬头问他道：“一整天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能忍嘛。”

他就顺手撸一撸她的脑袋，眼睛似乎是闭着的：“有何不能忍，你既喜欢如此，我自然也能陪着。”

白氏的事情最快也要查个十几日罢，还涉及到鲁阳道，今日定然是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了。

伊澜想了想后说：“宣，你一直没有问我在沉睡的那三年里究竟梦到了些什么，是什么让我连醒来的冲动都没有。”

宣睁了眼，微微偏头看了看她：“我有好奇过，但你都已经苏醒，别的就都不重要了。”

“我梦见了一只狗。”她突然道，脸就怼在他胸上也不抬起，“我跟你讲过，一只叫二六的狗，很多年前过世了，在我刚到南海不久的时候。”

宣不需回忆就想起了她说的是哪件事，点了点头。

伊澜接着道：“我梦见它死后变成了神仙，感应到我有难就特意又变回了狗的样子来帮我。可其实我对它并没有什么恩情，我当初对它好，也对别的狗好，更没有挽救过它的性命，我不知道它为何会来帮我。

“我只知道，如果它不来帮我，如果它没有在那个虚假的梦里陪了我三年，没有让我的灵魂又回到现实来看你，我根本没有办法醒。宣，我真的不能醒，我甚至不知道梦里的你是假的，我连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宣眨了眨眼睛，垂下头将唇印在了她的额角：“原来你是因为我才醒不过来。”

“这不是重点。”她使劲摇头道，“重点是，宣，如果二六不来帮我，我就醒不过来，我醒不过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我，我就会将你所给的生命全部浪费在梦里，连死了都不知道你为我做过什么，明白吗？”

宣似乎感觉到心剧烈地颤了一下。

“所以你知道，我能变成现在这样，我们能够变成现在这样有多来之不易吗？我真的很珍惜现在，生怕出了任何意外、生怕任何人来针对我。如果我再出事，损失的是你的生命，我绝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况出现。

“宣，我爱你，我知道你也还爱我，知道你想让我变得更好，你想让我找到真正的亲人。可我不需要他们，我就只是你的，除了你，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更没有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不想拥有亲情就是不想拥有亲情，其他人，凭什么替我做主？”

宣愣了半晌，似乎有些奇怪，想要将她的脑袋扳起来，她却死活不肯抬起，甚至咬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问道，微微抿唇，“我也并不是说一定要你找到什么亲人才算了却了遗憾。”

她撇撇嘴，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冷酷无情而且无理取闹，对白氏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心想的就只有‘她是来害我的，她要来害我，所有人都要害我’。”

宣于是眯起眼笑了：“多些戒心没什么不好，我最怕的便是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次被伤害。”

“原本我真的不怕的，真的。”她的声音低了些，又蹭了蹭他，“当初，即便是答应首领要做一个证物、让天下人都知道还有蛊人的存在，我也没有很珍惜生命，只想着能活着就活着，不能活便死掉，没有必要为了他的心愿而将自己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答应嫁给你之后，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过，甚至还想快些死了算了，这样就不至于让你陷得太深。

“就是在……归元谷，在乐正夫人、丹沚她们治好我之后，我才看到了我和你真正的未来。那个时候我便想着，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能活十日就不要只活八日，一定不能作死，我是要为了我们的未来而活。我不只是我自己的，更是你的。

“我也以为我已经很小心了，谁想到最后还是被害了。如果没有苏榭主及时搭救，我的尸体早就成为了蛊虫的食物，哪还有机会再活过来、再在梦里沉睡三年。

“就……其实很奇怪，我能活到现在，这期间被给予了莫大的帮助，少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行。可我却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别人，甚至是救过我性命的人，如果他们出现在我眼前，我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戒备。即便是小景和淙淙，常青、荷荷他们，我也只能给予真心，而不是放心。”

没法将她拔起来，宣抬了身让她自然而然地滑下去，环住她的背脊，低头在她耳边道：“伊澜，这很正常，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喜欢’与‘依赖’和‘信任’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只要不生出害人之心，这点‘不信任’根本不算什么。”

“我这样肯定会让人家心寒的。”缩在他胸前，伊澜深深叹道，“小景淙淙她们一直都为你我的事操碎了心，可我仍然不能将绝对的信任交给她们任何一个。”

“她们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爱人和家庭，那些就足够让她们感到温暖和绝对的信任了。”他安慰道，“你眼中的她们，其实同她们眼中的你没有分别，都是互相喜欢却不能完全信任的存在，只尽一尽做朋友的心，就足够了。”

伊澜眨眨眼睛，终于笑了出来：“你怎么那么会开导人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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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也笑道：“伊澜，你从来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伊澜兔躯一震，刚想抬起来看向他的目光又因为尴尬而垂了下去，咳了两声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永远是爱你的，为了爱你不惜‘伤害’所有人。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觉得我冷酷无情都不重要，但我不想你也这样看我。”

宣抚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头：“几年前你同我说过，只要我对你有情，你便不会因为我对别人无情而生气——我也是如此。”

伊澜怔了一下，松了口气，点了点兔脑袋：“我爱你，即便你不爱我了我也会爱你。宣，只要你不开口，我永远都不会主动离开你身边的，任何人也都不能再拆散我们。”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白氏这种不明不白的人随便编了个故事便靠近你。”他道，“虽然也想过能让你找到亲人或许是件不错的事，却不至于只因为容貌想象便去认定。”

伊澜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退一万步讲，即便白氏说得都是真的，我也确确实实就是她的小侄女——就算真的有血缘，我还是不会跟她有什么共鸣、莫名其妙地就产生什么感情。我真的已经对这种事一点都不在乎了，你记得跟那几个老喜欢在外面跑的高手们说别动不动就留意这个留意那个，非得找出一个跟他们家夫人长得像的人来，不然扣钱了昂。”

他轻笑道：“好。”她便满意地接着趴平任撸。

过一会儿身上的兔子又开口了：“我能养几只狗吗？”

宣很快就想到了她方才说的那只“神狗”，虽然他不信神，但也觉得伊澜的苏醒是一个奇迹，或许真的有什么不为他们所知的“神”在冥冥之中相助，便也不是那么排斥。

而且据他所知，伊澜虽然对什么动物都很好，但最喜欢的就是狗。大约是觉得狗既聪明又容易被驯化，可以像人一样陪伴在身边，很享受那种感觉。

他就没有犹豫，点头道：“自然，想养几只？”凤凰榭的护卫队里就有人养狗，就养了两三只，其实没派上什么防卫的用场，不过是养着玩玩而已。

如果她喜欢，就多养几只在长生阁附近，也能在她无聊的时候多陪陪她、不至于让她在他工作的时候感到无聊——

“不多，三十只就行。正好一天撸一只，一天抱一只，还能一天洗一只，一个月不带重样的，这一年也就充实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