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我寄人间（四）

狼兔特别喜欢互撸对方，就是可能两个人谁都意识不到自己像是在撸动物。宣在抱着伊澜的时候，那两只手情不自禁地就会去抚摸伊澜的头和背部，仿佛手下的是软软的毛。而伊澜就是单纯地喜欢抱着他，搂着腰抱，抑或是在他莫名其妙地吃醋生气的时候笑嘻嘻地哄他。

虽然宣有时幼稚得连我都看不下去，但伊澜就把哄着撸他当成了乐趣，一点儿不觉得烦，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养“儿子”。

然后我就在第不知多少次眼睁睁地看着宣故意在我面前跟伊澜秀恩爱后，突然产生了去探究宣这个人的想法。

虽然他在性格上没有多完美，但不得不说，伊澜能够遇到他是件幸运的事。他在武林中拥有强大又实际的权力，雄厚的财力，自身也是个武功圣手，能给她足够的保护，更重要的是他真的爱她。

于是我决定趁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宣的灵魂中看一看，了解一下他的意识，也就算了解他这个人。

我估计指引之神应该一直在关注着我留在伊澜梦中的这一部分意识——我的实体和大部分意识还是留在神界的，毕竟我还需要履行与众神一起守护宇宙的使命，在神界也会经常与指引之神交流。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今身为神的自己叫什么，我不算什么高等级的神，平时在神界除了会和指引之神交流，也很难再同别的神有什么交集，不太需要名字这种专门用来被别人称呼的东西，神界的其他神灵也都是这样。

在我初为神时，指引之神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神不能有私情，甚至不该有别的感情”。“私情”主要指与自身有关系的感情，而“别的感情”就差不多是我对伊澜的这种感觉了——我想让她至少在那么一条世界线中同时拥有生命和爱情，可她拥不拥有，其实本与我无关。

指引之神曾说过，宇宙间的神灵很少有会认真地去观测某个世界、并为那些世界中的人类而感动的，神灵经历了其他任何生物都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几乎失去了那种名为“情”的本能，自然不会是什么感性的生物。

她也说过我很特殊，我是难得的也已历经过万千岁月、却始终铭记着最初的自己的一个神。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记得，只觉得那些记忆如果不是刻意想忘，似乎是很难彻底忘记的。

也有的神会选择用神力清楚自己记忆中最初的那一部分，但我不想那么做，我一直留着它们，直到将伊澜的人生都观测完整后彻底爆发了出来。

当我探究完宣的意识后，发现到他的灵魂不太对劲。也就是在这时候，我在神界的实体也感觉到指引之神出现在了我的身前。

我便先将全部的意识都送回神界，想听听她要对我说些什么。

她开门见山，直接问我是不是发现了宣的灵魂有什么不对，我答道：“不知是不是我留在伊澜梦里的意识太少，力量不足，但我看伊澜的灵魂都没什么问题，宣的却不完整。”

她点点头说：“他的灵魂有一成左右的残缺，所以意识也就不是那么完美。”

我很震惊：“别的生物也就罢了，人类的灵魂若不完整，还能正常地活下去？”

她说：“正常？显然宣并不正常。他的意识中有关感情的部分十分薄弱，这就是灵魂不全，故而意识也难以完整的原因。”

我？我居然没看出来……更不知道如何反驳。

就是，平时和我、和伊澜在一起的宣，他是什么样子的？就算这只是梦，可我看过伊澜完整的记忆，即便是现实中的宣，也实在难说是个感情薄弱的人。

于是我特意去看了宣的记忆，才看出了大问题。

宣在每个世界线的结局都是寿终正寝，能活到八十岁，一生都只为皞昭中原武林和重霄阁的事业而活。在一部分世界线里他会遇见伊澜，和她成为伴侣，可因为伊澜是个蛊人，即便被归元谷医治好了，也会被七星教的人所害，死在十八岁那一年。

要么，就是宣成功为她渡了三十年寿命之后，她沉睡在那个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里，直到死去。

无论有没有伊澜，宣都会一个人到老。甚至在他没有遇到伊澜的世界线里，他连一个妻子都没有娶。

再看他小时候的经历，看他对身边人的态度，我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感情薄弱都表现在了什么地方。

……那这就有些玄乎了罢，光看爱上伊澜之后的宣，谁能知道他是个灵魂残缺的人类？况且既然他的灵魂都不完整了，既然在一小部分世界线里他都没爱上过别人，又为何会爱上伊澜？

灵魂残缺不是什么普遍的事，却很正常。轮回之时，灵魂中上一世的意识会被清除，也许就在清除的时候出了问题，导致灵魂被破坏了一部分，但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没有发现，没来得及在该补全的时候补全，就任那残破的灵魂进入到一个新生生命的肉体中。

如果只是进入到动物身体里，其实没有多大问题，动物的意识本就简单，很多行为主要凭着本能。可人不一样，人类拥有丰富的智慧和感情，一旦作为意识载体的灵魂出现了偏差，意识也会跟着受影响，变成一个“不健全”的人。

这与肉体的不健全不一样，不影响智慧，却容易影响感情。

所以宣本该是个对任何感情都持冷漠态度的人，是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直到遇见伊澜，他才活了起来。

我问指引之神这是为什么，是不是伊澜的灵魂与宣的灵魂有过什么联系？指引之神似乎觉得好笑，耸了耸肩：“灵魂就只是个载体而已，生物的一切感情，都源于‘意识’这种东西。”

“我当然知道，可宣既然对别人都无法产生感情，又为什么会对伊澜产生一种甚至癫狂疯魔的爱？”

其他生物我不太清楚，更不太关注，可人类的感情大多数时候都会产生自“外在”，比如容貌，才学，能力，被这些外在打动之后，才会慢慢地去了解内在。

所以为何说画龙画骨难画虎？一个人的外在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一个拥有良好外在的人会令许多人痴迷，即便他们并不了解他的真心。

伊澜……就显然是没有那么良好的外在的人。容貌，才识，家世，甚至是略长一点的寿命她都没有。她与宣的相识相爱源自一场救赎，通过观测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我可以看出宣在望夕林第一次救了伊澜时，对她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的感情应该是源自那之后几十日同她的朝夕相处，他通过在暗中观察伊澜、听她说话，从而了解了她的“内在”。

我问指引之神是否是这样，她就道：“连你都觉得什么都没有的伊澜值得打动一个神的心，为何宣就不能被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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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宣的灵魂是残缺的，少了足足一成，感情本就薄弱，如何能轻易被伊澜打动？”

指引之神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轻笑道：“要么说人类这种生物之所以‘弱小’是因为肉体所限，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连神都无法拥有的‘心’呢。

“虽然灵魂的完整性基本上可以决定意识的完整性，可一个人的意识如果生来就强大，那么即便会为灵魂所制约，也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产生——‘奇迹’。

“宣的生母经历过晚于皞昭一千四百年的文明，不知不觉就会对他感情薄弱的意识产生一部分影响，时间长了，这种影响到了一个临界点，就容易爆发出来。与宣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好，陪练玩伴也好，其实都是很特别、很优秀的人，无论外在还是内在。但巧合的就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戳中宣那个点，自然也就难以令他爆发。

“遇见伊澜的时候，他已经有二十岁了，二十年的时间用来积累感情，这对一个寿命本就有限的人类来说已然足够漫长。就像你说的，伊澜虽然在各种方面都不够优秀，但不能否认她是个足以打动其他人的心的存在，而宣也巧合地就喜欢她这种类型，所以将感情爆发出来，这便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产生的奇迹。”

“……”我咬了咬唇，“你难道想说，他们两个人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她想了想，可能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命’这个词不好说，一个人是一个样子，或许连那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能打动自己的人又该是什么样子。我反正是觉得宣爱上伊澜不算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事情，更不是什么坏事。那么多的世界线，那么多的‘可能’你也都看到了，没有伊澜，他也不会爱上别的女子。伊澜在，至少让他体会到过成为正常人的感觉。”

……是，我也这么想，即便不去想宣这个人，我也觉得伊澜值得被任何人爱。我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伊澜，因为她爱宣、想要陪着宣一直走到最后，我才想让她醒过来。

但其实在她的梦中，作为一只狗陪着她、看着她与梦里的那个宣那般幸福的样子，我迟疑过，打过退堂鼓——既然她在梦里已然得到了最想要的生活，她在梦里已然活得这么快乐、已然美满了，我或许就不该唤醒她，就应该让她一直如此快乐着。

可了解了宣的事后，我才意识到曾经的这种想法实在太糟糕了。灵魂生来就有缺陷，这并不是宣的错，他也是个可怜的人。遇见伊澜后，他轰轰烈烈地爱了，甚至愿意为了她将余下一半的寿命都给出去，就是希望她醒来陪着他——我想，一定不会是希望她只简单地“活”着就好。

而伊澜——对于伊澜来说，宣算是她的什么人？首先是一个想要尝试去爱的对象，其次是恩人。伊澜知道作为一个将死的蛊人的自己不能跟任何人白首到老，所以从未想过拥有爱情，可她的内心也是渴望被爱的。十八年来，宣是第一个对她表达爱意的人，那样地直接，那样地不容拒绝，她不是神，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所以也想试着去爱他。

后来，宣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她所欠他的、无法偿还的已然多得数不清，他离不开她，她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伊澜对宣的感情混杂着爱情与试图还恩的情意，我能够确定的是她首先爱着他，才会想用自己这个人去还他的恩情，而不只是因为欠了他太多。

所以伊澜的这段感情里，她自己的“愧”占了绝大部分。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宣，她从不会考虑自己快不快乐，却一定会在乎宣快不快乐，这已经渐渐地成为了一种本能。但其实她的快乐也就是宣的快乐，他们两人早已是一体了，尤其在“相合百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