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我寄人间（一）

我被宣盯上了。这个男人真的好恐怖，就差把“我想你死”四个大字写脸上，一天到晚有空闲了就跑来盯着我看，目光阴沉可怕，隐隐传递着“我不动手，你自己滚”的意味。

也许是自从“迷路”到客衣居并在这里定居了之后，面对他日复一日的冷脸，我看向他的目光中总会带些鄙薄，才更加坚定了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的想法。

但显然他做不到——不是指能力问题，而是客衣居只有他和伊澜两个人，如果我没了，那肯定是他干的。

宣这个人我事先有过了解，所以对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觉得有多费解。只是若只旁观也就罢了，现如今我就是实实在在地被他针对的那个，每天都要在他凌厉的气场下勉强度日，每天要受他如剑的目光。

我可是个神。

虽然现在是只狗。

两个月前——按这个世界的时间算，也就是在宣和伊澜搬到客衣居来不久，我可怜兮兮地出现在了他们家门口。

虽然他们都在疑惑为什么望夕林中明明设有阵法、我还是能跑到这个地方来，最终只能将原因归结为我本身就是生活在朝月海地带的一只狗，而不是从外面来的。

宣虽然没什么同情心，但为了让伊澜高兴，便顺着她将我抱回来照顾几日。我确实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狗的样子，而伊澜也很会照顾人——照顾狗，喂食和清洁都很周到，而且乐此不疲，甚至忽略了宣。

如果没有忽略他，他也不至于想整死我。可这也不能怪伊澜，伊澜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原本充足的精力也被吃风醋的他在床上耗尽了，而且又不是没给他做饭、没有陪他说话、没哄过他，只是家里突然多了新成员，难免会分出一些从前专门用来陪他的时间来。

而且宣你有什么资格吃醋生气？也不想想一日十二个时辰，你有八个时辰都在忙门派或者自己的事——另外四个时辰还是不得不吃饭睡觉的时间，而伊澜在那些时候就只能无聊得在客衣居周围乱晃。她一个那么喜欢自由的人，都甘愿为了你被困在这四方小地，你居然还有脸生气？

“……”

算了，这事要是真从源头开始追溯，其实也怪不得宣。伊澜是甘愿被困在这里，可也是她自己把自己困住的，与宣——与现实中的宣没有关系。

而且宣虽然看我不顺眼，却也因为伊澜而不敢拿我怎么样，这一点我心里明白，所以能更加得意地用眼神挑衅他，然后看着他一肚子气没处撒的表情，既后怕又觉得爽快。

宣这个人虽然在别人跟前不是那么看重面子，却有些忌惮在伊澜面前表现得太激动。一般他吃人类的醋的时候不会掩饰，但一旦吃起非人类的醋，就会觉得有些丢脸，更担心伊澜觉得他太过不成熟，所以会稍微端一下，尽力让她觉得他不至于低端到去针对一只动物。

反正也只是他自己这么以为而已，伊澜那么细腻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从前在南海的时候他就针对过一只被受宠爱的狸花，伊澜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所以担心他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尽量不在他面前撸我。

是啊，连宣曾经为了她而去南海、还吃了一只猫的醋的事她都记得，却自动忽略了那之后最关键的一日。

话说回来，宣已经忍了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除了练功的时候必须保持静心，处理门派事务的时候他都不会好好待在房间里，时不时地就会鬼一般地冒出来、藏在角落里暗中观察我和伊澜的美好时光。

伊澜一开始不知道，没过几日就发现了，却没有说出来，好像是觉得宣这样真有意思，就想憋着他，想挑逗他，不然只撸我这只狗子也很无聊。

就像此时此刻宣正用着想杀人的目光盯着我看、丝毫没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而伊澜就变成了那个藏在角落里暗中观察的人，看着他这副样子笑个不停。

而后这天晚上，她做完了给宣吃的饭后就跑到了我这里，将专门给我吃的饭好好地摆在我面前，然后摸着我的头看着我吃。

……其实这样的情景很常见，可伊澜从不会在本该他们二人同桌吃饭的时候特意跑过来看着我吃，把宣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房间里。

我突然不知道是该为她担心还是为我自己担心。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垂着头刚吃了几口，暴风雨一般的气势就从伊澜身后袭来了。

伊澜颤了一下，有了心理准备后就很快放松了身体，只是笑着继续摸我，连头都没回。那狂风卷至伊澜跟前就戛然而止，似乎是宣生生忍住了直接将她提起来丢床上的怒火，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才慢慢走到她身边来。

伊澜假装无辜地转向他问：“这么快就吃完了，那你溜达溜达就继续回去工作叭。”一般吃完晚食他都会继续去工作或练一个时辰的气，反正要确保工作和练功的时间各有四个时辰，也是很有规律。

宣的确是个自律的人，他从小就这样。

他小时候还觉得能令他自己笑出来的事就只有六艺精进和武艺突破呢，可遇到伊澜之后还不是变成了一个幼稚鬼？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弥补童年的缺憾，该幼稚的时候没有幼稚，长大了就必须得幼稚回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算他只在伊澜一个人面前幼稚，也令人难以直视。

伊澜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完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后，宣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扭曲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还在强行摆出笑容：“你就不觉得今日晚食少了些什么？”

伊澜显然“没明白”，还特意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该做的我都做了，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跟若烛和若夜他们说，让他们每天早上来报告的时候顺便带些新鲜的食材过来，这样我才能给你做呀。”

不得不说伊澜挺会装的，到底在浮沉当过杀手，虽然没有正经出过几次任务，但该学的东西都没少学，装傻充愣只是最基本的而已。

宣可能自己冷静了一下，表情不再那么可怖，看了她一会儿后就轻笑了：“我看它就挺新鲜的，不如你给我炖了。”

他虽然没有伸手指我，更没有看着我说这句话，但话中所指无论是人是狗都听得明白！

我下意识地露出獠牙盯着他。

……宣，你若是再不善待我，我真的能让你孤独终老的你信不信？

伊澜似乎真的被吓到了，赶忙挡在我身前：“这是干嘛呀，我若是真地让你吃了它，当初为什么还要救它呢？”

宣冷哼一声，抱起手臂道：“现在这种体形就很适合下锅，我负责杀了它和处理皮毛内脏，你就用剩下的肉给我做一道菜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我一个神为什么会对他一个肉体凡胎的幼稚鬼产生恐惧。可如今我就是一只狗，虽然有神的意识，却没有神的力量，连想开口说话都只能是“呜——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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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呜汪”了一声，宣便觉得我这是在反抗——本来就是这样没错，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就要上前来要了我的命。

伊澜被吓得炸了毛，立时扑过去搂住他的腰说：“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好歹养过它一段时间，怎么能说吃就吃呢。”

其实一被抱住，宣就没有那么气了，而且瞬间感觉到了舒适，唇角都弯了起来，也抬起手臂环住她的背。

……这人是有毒。

伊澜也安抚地给他顺顺头发，见他真的冷静了，便又说：“而且我觉得我跟二六也挺投缘的，你看平时我在客衣居待着那么无聊，有个二六能在你陪不到我的时候陪着我也是件很好的事呀。”

宣的脸子肉眼可见地再次耷拉了下来，我看得一个激灵，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他更加用力地捏住她的腰，咬着牙恨恨地说：“我和狗，你只能选一个。”

伊澜大惊：“你们就不能共存么？”

现如今已经不止是宣觉得我们不能共存了，连我也这么想。才两个月他就把我恨成这样，时间一长，要是他真的忍不住杀了我怎么办？虽然我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化形，但如果就这么消失了，再回来可就难了。

到底我是为了伊澜才过来的，又不是为了他。所以该忍还是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