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渊沉栖川（二十四）
闵月和成甫似乎谈得还算顺利，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经历过世情变幻，很多话无需说出口，其实早已两心相知。也许在亲眼见到自己与爱人的儿子时，成甫就已不再执着于被承认宣氏一族后人的身份，因而顾衣将闵离带到他跟前，又说了无论如何阁主不会公布他真实身份的话后，他没有多少遗憾，只点了头。
顾衣就十分不喜欢看到他这副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那日丹朱阁起火的事你早便知晓罢，却不管不问，就真的想我们所有人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烧死？”
虽然之后从玄云那里得知，那个假扮昤昽庄云觅的女人来之前，成甫就已知凤凰榭所呈现的表象都是他们做的一个局，他们谁都没有中失功散，实力并未被削弱。
成甫终于肯看向他，叹了口气：“若你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何谈辅助儿。”
老东西，早点死叭，害老子赔钱。
顾衣抱着手臂转身要走，突然顿在原地，邪笑着转向他又说：“成榭主可知，阁主打算给宣氏一族绝后？”
成甫显然对这一点没有任何心理防备，兀地睁大了眼睛。
“等日后阁主不想干了，就会将这个位置传给别人，说是要将重霄阁还给武林。”顾衣见他震惊，心里得意，摊开手笑着道，“我们可都是佩服极了，放眼整个天下，有哪个富六代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虽然不再强求承认身份的事，但果然成甫对宣家曾经作为武林望族的荣耀还是有着执念的。宣家传承到现在只剩宣一人本就是十分可惜的事，这小子居然又做了这种打算，简直是闻所未闻、竖子心性！
听说成甫因为此事如此气愤后，伊澜简直觉得自己兔命不保：他那么想让宣氏一族接着宣这一代传下去，若是知道宣要娶的她是个不能生的，岂不是要将她打入轮回？
宣反正懒得去在意别人，一副“我是族长，我说绝就绝”的强势模样，都不去见成甫，只让人传话说让他们一家三口要滚就滚，不滚就死。
自然，他会让人暗中保护他们、守护他们，也是为了确保无法接受他如此决策的成甫再出乱子。至于彤鹤榭中跟着成甫一起“造反”的高手们，其实年纪也都大了，当初成甫也是有意选的年纪大一些的人，此事过后离开重霄阁或是去青鸾榭都没有问题。
尚留在灵州的各派观礼使已知晓重霄阁的正牌阁主回来了，很多人都在为没有看着凤凰榭的这场热闹而感到遗憾。阁主继任大典重新定为六月二十日，也就是七日后。
很快，所有武林中人对宣的误会都会解开，但在解开这个误会的同时，亦会得到另一个冲击，准确来说算是两个。
——澄清宣家百年前灭族的真相、还昤昽庄清白，和给宣氏一族绝后、将重霄阁还给中原武林。
究竟哪个给天下人带来的冲击更大一些？
兔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会是自己成为重霄阁主夫人的这个事冲击最大。
……
三日前，陇川道梣州，昤昽庄晨曦亭。
三人三骑从河清道赶回相邻的陇川道，七八日的时间算慢了。只是三个人的武功都不到“高手”的程度，更无人接应，一路上就不得不谨慎。
入了陇川境内后，程煜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也许就是昤昽庄总亭的人在暗中保护。路程近，麻烦也就相对较少，因而顺利。
尚未行至晨曦亭大门，便见一相貌俊雅、衣饰不凡的男子远远地等在门口亲迎，像是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行程，不过似乎不是为了楚零这个护法，而是为了身为重霄阁苍玄使的程煜。
晨曦亭与凤凰榭不同，是个大到一眼望不到尽处的庄园，除了几幢两层的小楼阁，其余都是大大小小的二或三进院落，像是几十户人挨家挨户地住在了一处。远远望去，最外面一层的围墙已然高过了屋顶。
见他们下马，那个在门口等待的男子先简单地问候了一下楚零，而后转向程煜：“在下昤昽庄尧清，久仰苍玄使大名。”
尧清——晨曦亭的护卫统领者，昤昽庄榜上有名的高手之一，位列第六十四。
程煜印象中，能够统领整个护卫队的应当都是块头既大、看着也憨的威猛男子，玄云和羿涟虽不如上一代的两个首席护卫那么憨，但也能让人一看就知是个武夫。
眼前的尧清却不然，若他不自己承认身份，谁能想到他是个武者，更是个护卫？
程煜面不改色地回了礼，之后尧清就不再看他，转向楚零道：“庄主在疏日院等您。”
见楚零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程煜有些疑惑：“你很畏惧你的父亲？”
尧清眯着眸瞥了他一眼。
楚零更是一惊，迅速转向他：“你怎知庄主是我父亲？”
“……”虽然她肯定也能猜到他是去琼华楼的某个分轩查过她，但就这么直说出口总是不合适。
见他无话，尧清就笑眯眯地对楚零说：“护法快些去罢，属下会安顿好苍玄使，必不会怠慢了重霄阁的贵客。”
楚零和云钰一起离开后，尧清倒是未像程煜所想的脸色瞬变，还是很自然地微笑道：“苍玄使劳顿数日，在下这就为您引路至客房。”
程煜也客气道：“是我唐突了，还望苏庄主明鉴，莫要过于苛责楚护法。”
尧清点点头：“庄主自有分寸。”
另一边，进入疏日院后，穿过垂花门，只行到庭院中央，楚零已感受到了来自正房的压迫。
她咬咬唇，让云钰等在此处，独自进屋，一路上都垂着头，进屋后也没有抬起来，直接跪在地上拱手：“庄主。”
屋中只有两列客座，并没有大方地摆着主座，北面却是置了一扇深浮雕座屏，不见其后人影，只能感觉到主人确实隐在了屏风之后。屏前无座，是很少见的布置。
屏后之人没有说话，显然是故意在给予压迫。楚零不禁落了汗，咬了咬牙说：“女儿只认识人不清之罪。毕方榭之事，女儿无错。”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无错’。”屏风后的庄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不显苍老。
昤昽庄庄主苏珝——早在二十七年前便已稳坐庄主之位，至今未落。苏珝是七大正派的掌门中最为神秘的存在，除却名字和名列兵器榜上的“长青”佩剑，再无任何公开情报。
若“苏珝”真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代称，现如今，这位苏庄主怎么也该在五十岁上下了。
“父亲为何觉得女儿有错？”楚零冷笑着反问。
“……”苏珝沉默了片刻，“‘云觅’已经被凤凰榭还了回来。”
楚零微微瞪大双眼：“她——”
“她或许是‘她’，也或许不是。只因你的玩忽职守，被一个披着人皮的小姑娘夺了护法大权，迫使昤昽庄参与进重霄阁内局，更让昤昽庄被不明势力摆了一道，你说你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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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珝的语气很平淡，楚零却只觉那声音令人又气又恨，猛地抬了头：“云觅会被代替，别人就不会了吗？女儿这个护法本就是个虚职，父亲当年给了，也晓得我来梣州不是为了昤昽庄，只是为了查明雩姐姐死去的真相，如今为何又说一切是我的错？
“云觅和云钰都是晨曦亭调教的人，是父亲让人选来保护女儿的，女儿对她们又能有多了解，又岂能看出她们是不是她们本身、又被谁代替了？我只想知道雩姐姐当年为什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才会想去毕方榭找颜栖问个清楚，也没有用过幺月护法这个名头。姐姐走了，父亲不在乎，还不允许我在乎吗？”